禁梦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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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君

大街上张灯结彩,市集人流涌动,车马喧嚣,络绎不绝,铺子、柜台高高的挂起红灯笼,整座凉城陷入一片红海之中,迎来一个热闹非凡的节日。

掌柜的吆喝着店小二,赶快上菜,催厨房大厨生火再旺些。各位客官坐席喝酒,剥着花生米直往嘴里塞,三两成群结队,等上菜的间隙中聊聊江湖琐事。

小染姑娘敲着算盘,笑颜灿烂,指尖忍不住的算着银两,掌柜的空闲下来,对着她嚷,“那说书先生去哪了?怎么还不来,我这客人都等着呢,那厨房忙的都快不行了,快喊先生来拖拖时间。”

小染姑娘朝掌柜的翘着眉头,喊道,“快了快了,先生刚去茅房了,马上就来了。”

另一边又有客进店,掌柜的连忙展开笑去接,说书先生从一侧门掀开帘子进入正堂一个暗处,整了整衣裳,从怀里掏出一副露半边脸的枯木面具,他放脸上带好,走到说书台上,拿起一卷书。

一位客官见他,大声说着,“先生怎么才来,等你多时了,快说快说!”

众人听见,纷纷停嘴,朝他看去,金玉馆顿时安静。

说书先生扬了扬手中的书,喝了口茶,作势开讲。

从前在洋州有位富商子弟,名为江渝北。身边朋友众多,多为相伴学书的学生。

江渝北家府身家万贯,他整日花天酒地。他爹一生洁身自好,只有一个妻子,家中立有一条雷打不动的规矩,被立为族规,家府中人不得出现红尘女子。

这江渝北虽说爱玩,但因为这族规,他从来不去花花艳艳的场所。偶有一次,他与那群朋友从酒馆吃完酒,许是喝多了,竟然昏昏沉沉中去到了花满楼。

刚进去时,那莺莺燕燕的笑声和唾手可得的美人儿,倒是迷了他们的心智。他浑笑着扬手招呼春娘道,“要你们这楼府里最好的姑娘”,说着就从这怀里捞出一袋满满的银两,那春娘接过手,笑的那真是个春风满面啊!

江渝北被安排了一个上好的房间,他与朋友们在廊道上疯癫的笑着,然后招招手分开进入各自的房间。

这江渝北打开门一进屋,便是到处找水喝,胀着脑袋坐到椅子上就是一个劲的倒水喝,坐在一旁的头牌美人愣愣的看着他,他只管着喝水,都没看到。

等他喝足了水,醒了醒神,就找床,终于站起身来,转头往床铺走过去,江渝北朦胧的双眼瞧见一位女子。

这女子绾发,留有后尾披发,白珠垂连,发顶有一银花簪子,浓妆淡抹,唇如薄纱,粉嫩透亮,衣着粉纱莲花袍,腰间系一青绿纱带,眉眼间是绝色,头身比极佳。江渝北这时立马清醒头脑,酒味浓烈又热,他双脸发红,急忙对着这女子道歉,“不好意思姑娘,我走错房间了,对不住对不住,我这就走。”

众人听着入迷时,突然觉着没劲了,有人嚷嚷道,“这江渝北不是个纨绔子弟吗,怎么还不好意思了?啊?”客官听罢,都笑笑。

还有人添上一两句,“这青楼女子怎的穿着莲花袍?”“对啊!淡妆怎么待客,谁能看得下去”“淡粉绿纱裙,极美的色,这女子到不愧为头牌”。

小染姑娘更是入迷,想继续听下去,不耐烦的说走一片笑声,“安静下,这故事还没完呢,接着听先生讲啊!”

说书先生又喝了口茶,抿抿嘴,继续说道。

江渝北转身就要走,这女子抬手掩唇轻笑,江渝北快步到这门前时,这女子突然叫住了他,“公子,你没有走错。”

江渝北停住脚步,愣在原地,怕是这酒劲上头,脑子晕沉,这女子又说道,“公子,你早点歇息吧。”这女子说着,边起身坐到窗旁的坐榻上。

江渝北脑子一沉,靠在墙上倒了下去,再醒来时,发现自己睡在床铺上,屋里空无一人,这屋内构架装饰奇妙,他发现不对劲,赶忙穿好靴,刚跑出房门,就看见了家府的管事和一群侍卫。

他的几位朋友也刚好站在廊道上,几位公子面面相觑,心想着,这下完了。

江府管家将他带入正堂,他爹和他娘就坐在正堂等着他,他爹怒气冲鼻,吼他道,“跪下”,他立马怂起来跪着,他爹又说,“平日里怎么教你的!家训族规你忘的一干二净!去春满楼那种地方!你喝酒喝傻了啊!”

他爹怒发冲冠,叫唤着管事搬上家法,他娘就急眼了,好声好气的劝道,“老爷,渝儿他就是一时犯糊涂,绝不是有心为之,你没收他的月银,罚他去族宅里抄书就好了啊!何必搬家法啊!家法可使不得啊!”

他爹怒火中消,再思虑再三,依了他娘的意。

这江渝北自从见过那位女子,便每日魂不守舍,在族宅里抄书也静不下心来。每日想着,如何能再与那女子再见一面。

可这女子终归是青楼头牌,他可碰不得。

一日,他与朋友在静心湖耍着玩,路过一花园时,在地上捡到一张手帕,再抬头时,一位女子面笼白纱,站在他面前,他看不见真容,却从她那双眼睛中探寻到他想见的那名青楼女子的影子。

他将手帕递给这名女子,女子接过轻声说到,“多谢公子”,这名女子作揖行礼,转身要离去。江渝北不想放过任何机会,赶忙追上去叫住那名女子,“敢问小姐,是何姓名?”

那女子回眸一笑,侧身站于地,说道,“公子,我叫叶秋笛。”

说罢,叶秋笛走近于他身前,将手中紧拿的帕子放入江渝北的手心,叫他收好。这两人相视一笑,那江渝北趁着这股思春的劲,立即对她说,“秋笛姑娘,等我考中状元为官,获取功名利禄之时定为你赎身,娶你入门,共享福贵安康。”

那叶秋笛霎那间眼眶湿润,眼睫沾上点点星光,柔语应声,“妾身护体身洁,从未被染指,却因入这春满楼,世人皆道我肮脏,我不愿,也不愿公子为我入困局,妾身明情理,公子不必在意我。”

江渝北满眼漫着心疼,隔着一张手帕抓紧她的手,“秋笛姑娘,我与世人有不同之处,你信我,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名渝北,姓江,你记住我,我会再来找你。”

江渝北说完,叶秋笛两行清泪落下,他急忙的替她拭去,另一头,他的朋友们唤他赶紧走了。江渝北留下一句话给叶秋笛姑娘,便抓紧手帕,转身离开。

小染姑娘赶紧抢着说书先生的说话间隙,天真的微笑说,“那江渝北留下了什么话啊?”

说书先生看她一眼,慢吞吞的喝了一口茶,说到,“你等我。”

有人急了,催促说书先生赶快说下去,小染姑娘白了那人一眼。店小二这时又接连不断的上菜,没人愿动,直直的盯着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扬了扬手中的书,又接着说到。

后来,那江渝北日日夜夜的读书,勤奋努力,竟还废寝忘食了起来,身边的亲朋好友从见怪到不怪,开始习以为常的那天,他考中了状元,惊住了众人,他爹娘放炮邀宴,引以为傲。

自宴席过后,圣旨号令发布,他前往京城,入宫为官,受到封赏,住入自己的府邸。那时他便开始和他爹说分家的事,他爹又打又骂,怒喊他,“做了官你长志气了是吧!羽翼尚未丰满就敢和我提分家,你反了你!”

这江渝北跪在地上,没有其他办法让他爹同意分家,他娘这下是更劝不动了。

他冷着脸,说话的声音也冰冷冷的,“爹,那你要怎样才肯同意?”

他爹阴凶着脸,严声厉词的呵斥他道,“家法,族法,这法刑你若受住了!从此族谱划去你的名,这江府你不再踏入!”

江渝北低下头,坚定的应声答道,“好!”

当天夜里,就在族宅内执行法刑,他娘看着他受教法刑,眼泪洼洼的流,拼命呼喊着老爷,怎么劝也劝不动。

最后啊,这江渝北的心口被剜下一块肉,背部全是鞭痕,衣衫都被鲜血染红,连那张总是放在袖袋里的粉色帕子也沾满了血。

江渝北全身被泼了冰凉的水,就这么跪在族宅里,硬生生挨过了那夜。

次日一早,他娘就来接他,他娘眼泪哗哗,说着,“渝儿,你这是何苦呢?”

江渝北没有说话,想是他肉躯极痛,难以开口。他娘扶着他走出族宅后,送他坐上去往京城的马车。

江渝北的护卫一路上都守着他,就怕他这条命啊,在这路上一不留神就没了。

到了京城,他的同撩给他找了最好的大夫看病,终是养了些时日才好。

说书先生故意降慢语速,掉起大家的胃口。小染姑娘等不及了,急躁的说道,“那后来呢?”

说书先生瞧了他一眼,笑道。

后来啊,江渝北伤养好了那日,打算亲自去洋州春满楼赎出叶秋笛姑娘。只可惜,他与同僚被奸佞小人诬陷,皇帝下令,将他押入大牢,他走投无路,便帮同僚的罪一并顶下,托同僚从牢狱中带出手帕,将万贯家私交于同僚,让他去赎出叶秋笛姑娘。

一个粗手粗脚的男人放下夹着牛肉的筷子,喊问着,“那江渝北呢?没从牢狱中出来?”

一女子放下手中的碗,冲着说书先生说道,“江渝北是个君子啊,濒死都不忘要赎出叶秋笛姑娘,我不信他真的谋逆陛下。”

说书先生挥手叫停,“各位客官且听我继续说下去,我也赶着要吃饭呢。”

后来,叶秋笛收到绣满莲花的手帕,春娘与她告别,并告诉她去往京城江府就是了。

叶秋笛收着手帕,拿好包袱就此前往京城,她将自己的积蓄当作盘缠,在路上遇到个腿脚不便的老婆婆,便施以援手,那老婆婆和她作伴,告诉了她一些京城的江府流言,因此她才得知,江渝北就要被问斩了。

这叶秋笛安顿好老婆婆,独自前往京城,她遇上马库,买了匹马,她快马加鞭的赶,把马都累趴了,却离京城还隔着一座城的距离,终是赶不到江渝北问斩那日了。

叶秋笛流着泪,一步一步的走着,没有停下片刻,直到双腿都走酸了,她才到城门口。

她赶到了早铺,要了碗水和两个馒头,然后赶往问斩台,台上台下空无一人,只有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那。江渝北的同僚算定了她会来,此时正在台口处等她。

那同僚走到她的身旁,递给她一封信,同时还交给她一些地契和房契,告诉她,“这是渝北生前私自购置的,为的就是等到接你回府的那日将这些交予你,只可惜他等不到了。”

叶秋笛泪眼婆娑,如滂沱大雨般落下,那同僚继续说到,“渝北从未有过谋逆之心,他是被奸臣污蔑至此。”

叶秋笛细声的说,“我知道,我相信他。”

同僚望着斩台,“渝北昨日去了,我将他葬在清山林间,那里很清静,他可以远离一切俗世纷扰,不用再受苦受难了。”

那同僚语罢,面向叶秋笛作揖,说着“叶姑娘,就此别过,若日后有需要,尽管去虞城柳宅找我,我定当竭尽所能助你,告辞。”

叶秋笛作揖行礼回应,然后又独自望着斩台出神。

她回神后拿起那封信,上面是江渝北的亲笔,她打开一看,泪珠掉落在那几行字上,“许你一诺,定当不负”。她终是心痛难忍,跌落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过了些许年日,叶秋笛在京城开了几号卖胭脂水粉的铺子,生意越做越好,她在清山林间盖建了一座房子,自己在里面快活自在的生活。

说书先生停下来,不再细说,大家纷纷表示还想再听着他讲,望向他的眼神里充满期待。

小染姑娘听着,流下了眼泪都不知,皱着眉头开口问说书先生,“那叶秋笛就这么快活肆意的生活了?那江渝北呢?怎么能就这样了呢?”

说书先生瘪着嘴角,脸上现出不快,对着小染姑娘说,“往后啊,这叶秋笛,终身未嫁,只愿守一座坟。”

众人得知已经大结局了,拍手称快,但还是有人不满,嘴里嘟囔着,“这过春节的大喜日子,怎的讲这样一个凄惨故事,有情人历经坎坷,竟终是未在一起,阴阳相隔,这叫人怎能意平。”

说书先生摇头晃脑,不答不语,他从说书台上下来,走到柜台边,对着小染姑娘说,“叶秋笛并不肆意快活,她也心里难过,终身未嫁,日日与一座坟相伴,这还不够吗?”

小染姑娘一时语塞,睁大眼睛看着他,说书先生向她伸手,她将一带银钱放在他的手上,问他道,“先生,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说书?”

瞬时,一位身穿白色莲花袍的女子,头戴纱笠,身旁跟着一位丫鬟,缓缓向他走来,浅笑着说道,“先生,该回府用膳了。”

说书先生眨巴着眼睛,握紧那女子的手,嘴角扬起,都没看小染姑娘,就说道,“小染啊,若是我与我夫人哪天吵架了,我再来。”

小染姑娘带着疑惑,问他道,“你有夫人了?我还以为你带着个面具,是脸部残疾了,瞧你这身形,本来还想着应当是位俊俏少年郎,没想真是吗?还英年早婚?!”

小染边说边敲敲算盘的功夫,见没人回应她,就抬头一看,那说书先生拉紧那位女子的手,挨着那女子已经慢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