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章 6.灰色的往事
卡琳有点像个捉摸不透的迷,作为半兽人,她显然超过了普通的半兽人这种概念,懂很多人类魔术本身就已经很奇怪了,就连魔药学的知识她也清楚。
这让菲诺很难直接从卡琳的外表来判断她曾经的真实年龄,在以前,她会是什么声名显赫的人物也说不定。
“不记得了。”卡琳淡淡地说,“我的记忆只停留在三年多以前,那时候我就已经是个半兽人,整天游走在人类的社会边缘,有时候当只小黑猫,去路边找点萌妹子喵喵叫两声,只要故意蹭蹭她们就能讨很多吃的。有时候就和其他的魔兽一样,去没人烟的地方溜达溜达,看看那些东西是怎么生活的,也没少打过架。所以那些知识我并不清楚自己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总之就是记得,就像与生俱来的喜怒哀乐,怎么都不会离开自己。”
“因为兽化时的异变伤害到了以前的记忆吗?这样的话说不定有恢复的可能性。”菲诺说。
从人到半兽人,这种不可逆转的堕落是一个短暂的过程,魔兽的血液有很强的毒性,如果你是健全的人那么这东西就没太大危害,可如果身上有什么伤口,接触到哪怕只是一滴魔兽的毒血,就会毫无悬念地成为半兽人。
这种病迄今仍旧无药可医,突变的过程中也往往容易对人本身造成不可预估的伤害。
但相应的,来自魔兽的力量,习性,和魔法也会成为半兽人的礼遇,因此真的有一些不要命的家伙,敢于直接去接触魔兽的毒血,主动堕落,这种获得魔法的手段比人自己修习魔术要快不知道多少倍,很多走投无路的犯罪分子都会选择主动成为半兽人,来做最后的殊死一搏,这就是为什么半兽人常常为人们所唾弃排斥。
卡琳的记忆,很有可能就是在成为半兽人的那个时候丢掉的,这说明她成为半兽人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四年。
“谁知道呢,反正记不记得以前的事对我来说还真没很大差别,当然我说的是现在,而不是在监狱里。”卡琳耸耸肩,满脸无所谓的模样,“如果你想听故事的话,可能要失望了,在遇到你之前我本来以为自己会死在那个监狱里的,甚至都没想过逃跑。因为我觉得外面的世界并不欢迎我,一个人会很没意思,不如早点去死,据说死去的人可以转世投胎。”
“不是想听故事,只是想了解了解你。”菲诺说,魔女和自己的使魔相互了解,有助建立更有效的沟通,要是在战场上使魔忽然抗命,迫使魔女不得不行使契约权利而分心,那将是很危险的事情。不过这种风险对她和卡琳来说是不存在的,毕竟她们的关系里,菲诺才是受人管制的那个。
“那现在是不是该我了解了解你了?”卡琳回过头,一转攻势,笑的很鸡贼,“总不能我只说我的事,你什么都不说,这样太不公平了。当然我也知道,你身上有很多难过的事情,要是不想说,我不会强迫你。”
菲诺愣住了,从龙灾之后她根本就不会跟人提起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一来那是十分痛苦的记忆,想起来就会难过,二来有些回忆本就不值得分享,没有人愿意跟你一起在凄冷的夜里,坐在破旧公寓的床上一起听下雨。
所以根本就没人知道菲诺以前是怎么样的,哪怕现在那些认识她的人,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就只是一个经历过龙灾,家破人亡的可怜孩子,仅此而已。
“我家啊……算是顶城区一个很大很大的家庭吧。”第一次真的跟人分享自己的往事,菲诺说的很慢很慢,她得逐字逐句的想,“整个家一共有几百号人,主要都是围绕着一个老爷子,据说他是我的什么很远很远的亲戚,曾经是杀过龙的传奇,但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每年最多露一两次面,大多数时候都在病房里呆着。”
“一开始出场就这么炸裂,简直是传奇之家啊。”卡琳啧啧赞叹。
“当然那个大家庭里面的大多数人我都不认识,我们家也只其中的一个旁支末叶而已,不过托那位老爷子的福,从诞生开始我们就是顶城区的一份子,衣食无忧。”菲诺说,“我的妈妈是顶城区有名的魔女,有着自己的名讳,灰之魔女。爸爸不修行魔术,但他很会做生意,属于那种左右逢源哪哪都吃的开的类型。我还有个妹妹,小我两岁,但是我跟她的关系不太好,经常打架,以至于后来家里不得不让我跟她分开睡。”
“你在家应该很受宠吧。”卡琳说,菲诺就有点像那种从故事书走出来的小公主,只是笑笑就会让人心里一动的类型。如果没有历经龙灾,一直生活在那个家里的话,她恐怕连现在的独立都很难有,就会像那些来下城区从头开始历练的公子小姐,身边带着的全是仆从家当,吃不了什么大苦。
“是很宠,不仅仅是爸妈,大家庭里的很多人也都挺喜欢我的。我们家不是直系,但每年排资论辈的时候总会有机会坐的很靠前。”说到这的时候菲诺难得有点小骄傲。
“漂亮的小姑娘乃是人间至宝,何况还有那么牛的老妈,老爹还能挥金如土,不受欢迎才怪了。”卡琳笑着说,唯有到达魔力之道的顶点,Lv999的人们,才有资格享受单字的尊号,那是对其人实力的绝对认可。
“但那些都没有了啊。”
说完了最初的生活,剩下的自然而然就是后来的阴霾,菲诺的眼神渐渐黯淡了下去。
“龙灾的时候,妈妈作为顶城区的最强战力之一,当然义不容辞,但就算参战的都是人类最强,面对那种级别的龙灾也还是无能为力的,我们家只被龙炎喷了一口,就整个灰飞烟灭了。那种烈焰是永恒不灭的东西,我亲眼看着很多人都没法从倒塌的建筑里跑出来,爸爸左手抱着我右手扛着妹妹,头也不回的狂奔,我从他的肩头看着那个熟悉的地方在烈焰中哀嚎,好像很多人都在哭,在跑,可那已经是怎么也跑不出来的迷宫了。”
又下雪了,茫茫雪花随风飘舞,散落在皓白的天幕下,大雪像是有种魔力,能把人和纷扰的世界隔绝开来,身边的一切都逐渐远去。菲诺和卡琳同时驻足,菲诺缓缓抬起头,雪花落在她的掌心,慢慢融成冰水。
龙灾的那一天也是冬天,同样下着纷扰的雪,在群龙到来之前世界还是一片寂寥,整个顶城区都一如往常,夜舞的笙歌从未停止,奋斗不息的勇士在黑夜中劈斩空气,妻子在灶台边给晚归的家人做宵夜,袅袅烟雾从烟囱里一直升上高天,谁也没想到那些已经习惯的日常,后来竟然都会成为久远的奢望。
“妈妈去参战之前,特意把我和妹妹都叫了出来,那个时候我们都还穿着睡衣,搞不清楚状况。她还在跟我笑的,她说恶龙们来了,总要有人得站出来,她要去参战啦,等打败了恶龙就掰个龙角什么的,给我们做将来的耳环当礼物。那时候我甚至以为妈妈真的能轻易打败那些咆哮的群龙,因为她是灰之魔女啊,提到她的名字那么多人都会尊敬的,她在我眼里就是最强的没有之一,最强的魔女当然该碾压那群在天空上张牙舞爪的东西了。”
菲诺轻声说,“可后来我才知道,就算是有称谓的魔女一对一和巨龙作战也毫无胜算,妈妈是知道自己回不来了,所以她才会把自己的戒指给我,但那时候我根本就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还在搂着她的脖子跟她撒娇,说生日的时候想听她单独给我唱歌,因为那时候我跟妹妹老喜欢争宠,看妈妈更喜欢谁。”
“可她再也没回来,也就没有人能继续在我生日的时候唱歌给我听了。那天逃难的人实在是太多,离开顶城区的路人挤着人,一路上好多人倒地了就再也没能爬起来。爸爸长的比较高也很壮,但他没学过魔术,比不过那些练过的人,好几次被人故意挤到一边去,他不得不用自己的身体护着我和妹妹,但就算是那样,妹妹还是被人流给吞没了,爸爸逆着人流想回去找,却根本就冲不过去,只能听着妹妹叫他的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急的落泪,但也只能被人推着人前进,再也没法回头。”
“我和爸爸成功离开了顶城区,因为没有来得及带出什么东西来,只能一路向下,来到下城区住,这是最便宜的地方。从那天起他的性格就变了,一夜之间失去妻子和一个女儿,还有拥有的一切家业,这些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他随便物色了一份工作来维持生活,每天除了上班就是酗酒,喝完了酒就喜欢发泄,他会打我,说为什么偏偏是我活了下来,为什么不是妹妹,为什么不是他最爱的人。”
“最开始的时候我还试着去理解他,安慰他,希望他能慢慢好起来,他每次打完我醒酒了也会抱着我嚎啕大哭,跟我说对不起。可哭完了他下一次还是会喝酒,还是会打我,越来越没轻没重,最严重的时候甚至举起家里的桌子砸我,我不得不用了一点自己会的魔术反抗,这一下就把他刺激到了,因为那是妈妈教我的东西,他一边骂一边找新的东西打,甚至把我抽晕了过去。”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浑身是血,还贴了很多绷带,爸爸已经去上班,桌上放着一份蛋糕,上面贴着对我说的道歉的话,我没吃,只是简单的收拾一下就离开了那个家,因为我知道他永远都好不起来了,从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菲诺叹了口气:“像他那样的活法,迟早会因为酗酒发泄死掉的。”
“不恨他吗?他是你最后剩下的亲人,可他却那么对待你。”卡琳轻声说。
“为什么要恨他呢?他跟我一样啊,都是因为龙灾受了太多伤的人,他失去的比我要更多,我能理解的,我不会怪他,他已经尽力了。但是我不能把自己的命也交给他,他已经没机会帮妈妈报仇,只会自己把自己弄死,而我还有机会,灰之魔女的女儿当然也得是另一个有名讳的魔女。”菲诺缓缓地说,“当我再次回到顶城区的时候,我必须用同样的魔术去讨回属于我的东西,让那些暴龙想起自己曾经面对的恐惧。”
她本该咬牙切齿,但这一刻的口气却那么轻那么淡,甚至连悲伤都没有,因为这辈子的泪水都已经在那些年里流干了,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也都在那段日子里耗尽了,生日的歌唱鼓励和爱的礼物早已成为奢望,凄风苦雨的夜晚只有自己抱着被子瑟瑟发抖,就连能哭的地方也不会是爸爸的怀抱,只有自己蒙着脑袋的小小世界。
那里没有人会嘲笑,没有人会质疑,她是个执拗的小公主,知道前路必然满是荆棘与泥沼,可她坚信自己一步步慢慢地爬,终有一天会重返自己的城堡。
“虽然我不是你的爸爸,但我的怀抱也是可以借给你的。”卡琳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热情地张开双臂,菲诺从来没跟人讲过那么多有关自己的故事,当然也就没什么人会为之动容,作为第一个听到她过去全部人生的听众,卡琳觉得自己现在最应该做的事就是把肩膀借给菲诺。
“谢谢……但我不太需要。”菲诺露出勉强的笑意,摇了摇头。
那不是强撑出来的,只是有些疲惫,令人伤心的往事早就很好的埋了起来,逐渐学会接受和隐藏,她已经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
“分明之前被我摁住的时候,还差点哭出来呢。”看得出来菲诺心情还算可以,卡琳就又恢复了没皮没脸的那股劲儿。
“可还是没哭不是吗?我已经把自己的眼泪都好好收起来了,别想我在你面前落泪。”菲诺吐吐舌头,抓紧挎包,快步迎着风走向前方。
长大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有些人一辈子都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孩,而有些人的成熟则只在一夜之间,如果没有那段悲伤的往事,按照菲诺原本的人生轨迹,她必然是朵被悉心照料的花儿,开的又艳又娇。
如今她仍是盛开的芬芳,却清新又寒冷,带着怒放的忍冬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