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奥莱塔与尼卡诺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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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暂时放下书本,走到客厅窗前,去看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刚才听见了吉他声和妹妹比奥莱塔的歌声。他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果然是自己不愿意看到的那一幕:比奥莱塔带着姐姐弟弟们在街上卖唱!她往中间一站,小家伙们尽量帮忙。爱德华多击掌,伊尔达唱低声部,罗伯托跟着节奏拍大腿,地上放着草帽收钱。他们唱的是跟妈妈学的玛祖卡《小皮箱》:

我有一只小皮箱

经历的痛苦往里装

可是有一天啊有一天

我打开它,里面空荡荡……

“她哪儿来的胆子?”大哥既佩服,又替她害臊。比奥莱塔大大咧咧,完全不在意别人会怎么想,又一次把他惊到。不过这回,她过分了。

小孩子卖唱,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行人纷纷停下来听。比奥莱塔吉他弹得好,嗓音独特,笑盈盈地看着听众,似乎天生就是唱歌的料。第一首歌还没唱完,草帽里已经落下几枚硬币,响起掌声。紧接着,她又唱了一曲奎卡[1],唱完结束,感谢捧场,鞠躬致意,小家伙们有样学样。比奥莱塔在玄关数钱,进客厅,将发生的事告诉大哥蒂托[2]

“吉他哪儿来的?”他板着脸,摆出兄长的架势问。

“别人送的。瞧我们挣的钱!”她把挣来的钱拿给他看,“走,跟我们去大肚子博瓦迪利亚肉店。”

吉他才不是别人送的,是跟邻居借的,不过没打算还。家里有把吉他,被妈妈锁起来了。比奥莱塔每次跟她要,她都激动地一口回绝,说家里有个不正经的就够了,一个已经嫌多。妈妈口中不正经的人是她丈夫、比奥莱塔的爸爸,他半年前去世,葬在离家两个街区的奇廉墓园。比奥莱塔清楚,妈妈决定的事,板上钉钉,变不了。要是她知道自己在街上卖唱,就更不可能给她吉他了。

大家一起去肉店。现在不是大哥领头,而是比奥莱塔,伊尔达抱着吃奶的娃娃奥斯卡。老板恐怕有一百公斤重,当他突然看见帕拉·桑多瓦尔家的孩子们闯进肉店,就卖给他们一大块上好的背脊肉。

回到家,大家做蔬菜炖肉。比奥莱塔削着土豆皮,说:

“我们要给妈妈一个惊喜,她会开心的。”

“我可不敢打包票。”尼卡诺尔不以为然。

“我为什么不能弹吉他?”比奥莱塔反问。

“妈妈不让,总是有原因的……”

“别告诉她买肉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啊?就说是你给肉店老板的孩子补课挣的。你说的,她信。”

可是妈妈到家,什么也没问,一屁股坐在缝纫机前,把吉卜赛人让她做的三条裙子做完。她一边踩缝纫机,一边又难过又生气地掉眼泪。她刚跟老公公处理完丈夫留下的债务。债主全是过去的狐朋狗友,趁他醉了,让他在借条上签字。

尼卡诺尔·帕拉·帕拉病了很久,于1930年年中去世,差几个月满四十五岁,那是当年智利人的平均寿命,她却认为是他成心想早点死。她敢肯定,否则的话,他还能活不少日子。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驻劳塔罗军团当老师,丢了饭碗后郁郁寡欢,想酗酒自杀。感冒了,没好好治,又得了肺结核,一命呜呼。她想帮他,他不让。她左劝右劝,也没劝出个结果。

丈夫咽下最后一口气,那个至暗时刻过后,克拉丽莎把孩子们叫到卧室,跟爸爸告别,别碰他;之后,又让他们去厨房,每人喝一小勺石蜡。大儿子蒂托一脸诧异。

“喝了它,”妈妈下令,“虫子死光光。”

这是克拉丽莎第二回守寡。之前,她嫁给奇廉附近马约阿村的表兄,生了两个女儿:玛尔塔和奥尔加。她养不起,孩子们跟外公外婆住在村里。这第二回守寡让她的日子更不好过。下葬那天,她死命撑着,才没崩溃,撑到葬礼结束,老公公过来,说会帮她处理债务问题,她这才哭出了声,感激地跟他拥抱、和解。丈夫在世时,老公公向来对她不好。1913年国庆,老两口在奇廉广场上认识她之后,一直跟她不对付。克拉丽莎跟新男友在广场边的小餐馆里唱完歌,被他带到父母桌旁。未来公婆冷冷地跟她打的那个招呼,让她永生难忘。他们对她的厌恶,压根都不想掩饰。过了几天,尼卡诺尔跟她坦白,父亲提醒过他:她只是个大字不识的农妇,配不上他。

“你怎么回他的?”

“让他们甭管。还能怎么回?”

脚踩着缝纫机,回忆兀自涌上心头。尼卡诺尔·帕拉·帕拉觉得,能认识克拉丽莎·桑多瓦尔·纳瓦雷特,是上天眷顾。缠绵时,他总说:

“一个头脑清楚、手脚勤快的女人愿意来管我这个不正经的,这是运气。我太幸运了,你是我的救星……又漂亮又勤快。找老婆,还想怎样……”

尼卡诺尔四处打听,找了份工作,在圣法比安·德阿利科[3]女子小学当老师。婚后的一个星期三,在铅灰色的天空下,他们启程前往。


[1] 奎卡,智利最具代表性的民间音乐及舞蹈。1979年9月18日,官方公报宣布,奎卡舞是智利的国舞。

[2] 蒂托,尼卡诺尔的昵称。

[3] 圣法比安·德阿利科,位于智利中部纽布莱大区的圣法比安。奇廉为纽布莱大区首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