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73章 也许明天
夜晚,山城渝州,一间淹没在擎天建筑和霓虹灯海中的街边网吧内。
涂红色眼线的仿生机器人正在给VIP用户上果盘,旗袍勾勒出身体曲线,随着步伐泛起优雅的褶皱——
“谢了!”键盘声紧锣密鼓,说话的少女甚至无暇将视线移开。
屏幕上,手持剑盾的勇士和绿色巨怪打得正酣。突然,巨怪张口喷火,勇士始料不及,血槽眨眼清零,对面屏幕上跳出大大的“KO”!
“呜啊——”
少女往椅背上一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从后面看,风衣衣袖卷至胳膊肘,高高举起的两条修长手臂闪烁出金属光泽。
“说吧,金毛儿,”少女粉唇轻启,叼住一颗蓝色棒棒糖,“按照约定,你陪我打一天游戏,我帮你一件事。”
对面的“金毛儿”,正是帕修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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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芬克斯坦,试炼室·竹林。
“沙沙沙——”四面不断闪过人影,枭北辰将折扇「血秋」横在胸前,转动褐眸,宛如一朵红蕊白花忽地绽开,翩然躲过身后劈来的大刀,接着红光一闪,持刀的黑衣人瞬间散作无数湛蓝光点。
又一黑衣人挥刀现身,枭北辰开扇格挡,对方刀如游龙,迅捷带风,血秋翻飞乱眼,攻守自如,忽然枭北辰掷扇出手,眼看利刃旋转而来,黑衣人闪避不及,在被割喉的刹那散了形,枭北辰则接住折回的血秋就地一滚,与其余对手拉开距离——
三名黑衣人一齐杀来,她向前一跃,于半空旋身甩出血秋,白衣绽开,又随着她的落地收拢没膝。
血秋折回,她“啪!”握住,回看三名黑衣人,皆被柳叶镖击中要害,就地散形,三枚柳叶镖“唰唰唰”退回,在悦耳的机械声中归入扇骨。
“热身结束。”泽西的声音响起,竹林中各种色彩稀释成无数菱形小光点,浩浩荡荡上浮,原先的透明骨架则移动重组,“轰隆隆——”粗壮的立柱从下方升起,枭北辰闪身避让。
“接下来,我是你的对手!”
“爪姐!”枭北辰转身,与落雪般的光点一同从天而降的,是雪村沐夏那个不会老的母亲,也是学院的教师之一——白发碧眼巫马绰,因战斗时会变出狼爪,外号爪姐。
场景很快替换完成,这是一间皎洁宽广的宫殿,地面可以清晰倒映出人影和周围的洁白立柱,不远处台阶上,是扶手处雕刻狼头的透明王座。
试炼室·北欧冰宫,枭北辰与巫马绰相对而立。
“泽西的设计越来越棒啦!”巫马绰手杵黑色长枪,笑眯眯。
“过奖了。”温柔的男声在大厅回荡。
“这次赢了你,是不是能把没收的酒还我了?”枭北辰抓住机会。
“当然可以,”巫马绰朗声笑道,“就比谁先到达王座怎么样?”
“没问题!”枭北辰拉开架势,毫不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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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炼室·教堂,两排长椅中间的过道上。
「冥蝶」被甩出,锁链“哗唥唥——”缠绕博士手中的刀柄,巨镰顺势抡出磷火般的弧光,雪村横刀格挡,飞起一脚将缠绕刀柄的锁链蹬向博士,末端流星锤形成巨大拉力,镰刀如同被猛勒的奔马,不得不后仰几乎一百八十度,博士抬手接住流星锤,同时一个后空翻,白大褂鼓起,华丽的彩色琉璃窗出现在身后,雪村也已跃至半空,巨镰与流星锤之间绷直的锁链忽然被掷出——
“嘭!”被缠绕脚踝的雪村重重跌落。
“不必急于求成。”博士收起镰刀,扶起雪村。
少年注视他,面无波澜的脸上尚未褪去稚气。
“发现自己的特长!”博士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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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是那么说,但有些人的特长并非适用于战斗,我不擅长用弩,甚至练习家族的巫术也无法让内心获得平静,但画画、做木雕、写诗却可以……”
浴场二楼,正对绵延远山的阳台上,谎称生病多日未露面的峙向白泽说起自己的烦恼,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可怜巴巴抬眼,等待对方批判。
“这没有错,”白泽开口,威风凛凛的鬃毛在阳光和风里亮晶晶,“你可以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学习,因为你的「武器」,是创造力。”
“创造力?”峙的眼中浮出光来。
“是的,「战斗」的方式有许多种,”白泽微笑,“在我看来,用自己的方式对抗孤独,坚持带来有意义的作品,也是战斗。”
峙红了眼眶,她望向群山,忽然林涛翻涌,风声沙沙。
“愿意的话,明天起,随我进山吧!”白泽起身,出了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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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长室。
这里与博士的办公楼规模相同,不同的是,博士办公楼的第一层嵌在城堡中,穹顶从天台上隆起,而校长室则完全建在城堡内,据说因为校长想离图书馆近一些。一楼东南角一排落地窗,没有恐龙骨架,但有一扇从受保护程度上来看像文物,从模样上来看又像当代艺术品的金色大门,表面布满大大小小的齿轮,谁也不知来头。
“你的意思是,真正的孙文雨早就被这个猫妖杀了?”办公桌前,校长食指交叉,眉头紧锁。
狸叔点头,又附在校长耳边说了什么。
“叫他们来见我。”校长垂眼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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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哗——”峙拉开门,走进温泉包厢,翘着光脚来到雾腾腾的水边。
真的如白泽所说,她应该向山向河向风向雨,向自然中的一切学习么?过去,她的家族笃信万物有灵,他们可以在雪地中赤脚奔跑而安然无恙,可以用舞蹈拯救奄奄一息的生命,但好像包括她在内,都难逃奉献者的悲剧宿命。
某种烙印于血脉中的东西使她从小就在艺术上有惊人的天赋,并且无可救药地热爱万物生灵和包括这兴安岭在内一切辽阔的事物。
“哗啦!”浴袍褪落脚下,她想到就在不久前,一个陌生男人联系了她,说从她发布于社交平台上的作品中感受到了似曾相识的灵气,让他想到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她愿意证明自己的确与之有关,他就会帮她举办画展,履行对恩人的承诺——挽救这即将消逝的文化。
她原以为五年前因不忍心宰杀祭品而被族人没收神服的自己再无机会,直到陌生男人说想请她帮忙给山中的朋友一份礼物,听男人描述,她以为这“朋友”只是一个修炼遇到困难的小动物,便翻出压箱底的自制面具,答应了。
不管曾经如何,如今作为家族的最后一人,她渴望这文化能传承下去,继续为世间带来安宁、智慧与希望。
“我虽然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你是离神最近的人。”她不会忘记刻碑的盲人奶奶的话,奶奶不是萨满,却是族中唯一预料到灾难的,可惜奶奶留下的那把弩,她怎么也无法驾驭。
事成后她再去找男人,才发现那个账号已经注销,原来自己不仅被骗了,还间接伤害了同学,虽然莫昱已经摆脱危险,但她还是无法原谅自己,索性一直关在房间里,没日没夜地画画、雕刻,她不明白,自己明明这么努力,这么坚强,一直保持善良,为什么到头等来的却是这场利用自己的梦想借自己之手伤害他人的骗局?!
难道说,宿命终究还是找到了她……
峙滑入水中,涟漪荡去,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胴体,那样青春,那样脆弱,她忍不住环抱双肩,张开十指细细摩挲,现在,终于可以不用假装开朗来融入陌生的群体,不用假装迟钝来避开世俗的锋芒。
那天,她屏住呼吸逃入森林,得到驯鹿群的庇护,在深山里生活了两年,又吃了三年百家饭,十六岁时才被校长找到。说来惭愧,当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终于有机会复仇了,而是自己可算找到了归宿——既然校长说七大家族的孩子都属于那里,她想,那她一定能在那里获得内心的安宁。
可到了斯芬克斯坦她才发现,她仍是格格不入的那一个,甚至更加不好受了,因为她开始羡慕莫昱,她想,如果自己是莫昱,只要有药蓠这样的人陪伴身边,世间一切她都会甘之如饴。
她感激白泽,可每当她凝视自己的胴体,还是更希望自己也能被爱怜,她常常幻想出另一个人,此刻,那人会强势地拥她入怀,告诉她,她没有错,她的才华一定会获得世人认可,她,能够拥有一个家。
一直以来,她坚持用自己的方式给人间带来希望,也渴望有人能让她看见希望,就如支撑她走出低谷的小说里所写。
这样的人,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也许明天就……
她伸出胳膊枕在岸边,闭上眼。
(《问塔2:故火燎原》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