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世纪末的枪声
现在的伊鲁博，除了世界战争，已再无其他选择，届时，会有八百到一千万的士兵彼此残杀，战火会将整个伊鲁博过去的积累全部烧成灰烬，旧的国家，与其世代相因的治国方略，都将一起崩溃，以至于，皇冠成打滚落在地，也不再有人将其拾起
——伊蕾娜的摘抄本
……
【马其顿王立机械学院】
曾经的中立国【高文共和国】最高学府，此刻一片废墟，被异端审判局层层警戒
顺着已经完全荒废的【铛铛车】轨道，裘卡杜步行来到这座位于山顶的辉煌学府……废墟
在墙外的树上，他透过望远镜，看到断壁残垣的教堂，人去楼空的宿舍楼，布满残骸的草坪
以及一台台正在往外运输【普罗米修斯】碎片的重型机械
几个月时间过去了，这里的废墟仍然对外封闭，门口站着全副武装的异端审判局执行官，将【神圣灾难】的秘密完全隔绝在大众之外
裘卡杜放下望远镜，经过快两个月的诸般尝试，他确信，进入现场观察是不可能了
他需要一些别的方式拿到［机械降神］需要的资料
——
骑警部队冲入下城区的一条小巷，在密集的人群之中横冲直撞，踩踏撞翻流民们的摊位，用警棍和枪托将他们全部驱赶
【滚——】
他们凶狠地断喝，人来人往的贫民窟小集市被他们搅和的一团乱糟
凄厉的哀嚎，愤怒的叫骂，混杂在一起，各种新奇工艺品与新鲜水果滚落一地，被人群踩碎，贫民窟一片混乱
【你们最好全部消失，肮脏的东西——】
一个人跟着骑警队闯入贫民窟
他的穿着整齐而华丽，看来应该是高文的贵族，但他没有展现出一丝接受过高等教育的样子
相反，他比骑警更加歇斯底里，不太协调的四肢笨拙地掀翻一个已经人去楼空的水果铺，累得满头大汗直喘粗气
滑稽中透着一丝可悲，可悲中又生出不少可恨
【就是你们这群贱民，把乱七八糟的异教徒引到马其顿来，害得我的儿子被……】
三个月前，那场马其顿王立机械学院的【神圣灾难】中，黑色的巨影【普罗米修斯】搭乘利维坦级飞艇从天而降，带着火舌与弹链，将整个学院夷为平地
教堂里的学生无一生还，包括这个贵族的孩子
事后，异端审判庭给出的解释是，极端异教团体【撒旦教团】首领【达斯蒙德】，手段极其残忍地杀害所有人质，【圣堂装甲师】虽全力营救，奈何无力回天
愤怒的贵族责问异端审判局的发言人，让他演示一下圣堂装甲师是怎么用密集的弹幕和红水银火焰喷射器【营救】人质的
那晚上的动静震天撼地，隔着几里地都听得一清二楚，教廷还这样忽悠人……连一直喜欢装聋作哑的贵族都忍无可忍
然后，发言人终止了话题
根据星历1794年颁布的《宗教秘密法》，【神圣灾难】的事件细节，异端审判局有权不对外公开
贵族们只觉晴天霹雳
一直以来【安全】，【和平】，【独立】的【中立国】高文共和国，在《宗教秘密法》下毫无主权可言
教廷的武装飞艇可以毫无顾忌地出现在自己头顶为所欲为，只要事后搬出【神圣灾难】和【宗教秘密法】，他们甚至连面子工程都不用做
不安，恐惧，焦虑，悲哀……高文的贵族们，像是突然被情夫抛弃的女人，陷入强烈的不安与自我怀疑，一直以来悠闲自得的生活节奏被完全破坏
他们急需找回自己安全感
指望他们对教廷出手是不太可能的，那只能【退而求其次】，去制裁下城区的流民
在他们看来，就是这些非法流民，带来了可怕的异教团体！
【放你的狗屁！】
一颗西红柿飞来，正中贵族的头部，将他击倒在地
一群衣衫褴褛的商贩挤出人群，把被人群踩烂的蔬菜水果砸向骑警
为首的男性身穿破旧的大衣，一头乱发，面色黝黑，但双眼蕴含的愤怒丝毫不弱于贵族
【老子的族人在巴尔干生活了几百年，明明是你们不断把异族混入我们中间，逼得我们在自己的土地上变成二等公民，被迫和你们组成国家，现在还要成为你们宣泄愤怒的沙包……】
保镖迅速将倒地的贵族带下去，接着骑警队冲上前，与愤怒的群众激烈碰撞
面对人高马大的骑警，流民的血肉之躯自然无法抗衡
但愤怒的他们毫无顾忌，顶着战马的铁蹄继续反击
有的脊柱被踢对折，还是奋力把骑警拉下了马
有的膝盖被踩粉碎，直接抱着战马的脖子撕咬啃啮，弄得马声嘶鸣血肉模糊
【天杀的殖民者，万恶不赦的狗，死全家的刽子手！你死后活该下地狱，然后像你们对新大陆原住民做过的那样，被撒旦剥掉头皮……】
最愤怒的那个男人已经重伤倒地，但他的嘴还是一刻不停地喷出恶毒的诅咒
一个骑警索性拉起战马的前蹄，瞄准男人的脑袋踩下去……
目睹这一幕的裘卡杜，联想到了掉地摔碎的西瓜
他赶紧闪身到路旁，免得被卷入冲突之中
……
【走路看着点！】
结果裘卡杜撞上一个人
来者比他瘦小，感觉都未成年，裘卡杜扭头看去，只能看见他的帽子顶
正准备道歉，对方却一声冷喝将他斥退，声音嘶哑但底气十足，把裘卡杜吓了一跳
一群衣衫褴褛的瘦小身影，提着撬棍钢管挤过人群，毫不犹豫地冲向骑警，参加了这场大混战
他们不属于任何一个政治流派
刚才裘卡杜撞到的那个，帽子上顶着一块碎裂的鸡蛋壳，刚才骑警暴力掀翻摊位时，飞起的商品波及了他和周围的其他小混混
于是他们毫不犹豫地加入到暴力之中，手持钢管铁撬，狂奔上前，从各个角度飞身扑上马背上的骑警
一个倒下另一个立刻接上，一轮接一轮，就像汹涌奔波的人潮，竟然硬生生将骑警的战马逼退，小巷陷入彻底的混战
此前，他们对彼此没有好感，甚至还为争夺一个垃圾箱大打出手
此刻一起行动，没有斗争目标，没有政治诉求，单纯为了泄愤
向傲慢的上城区，更向自己糟心的人生
……
这还只是裘卡杜碰巧路过的某条小巷的光景
那场【神圣灾难】之后，这样的光景每天都在马其顿下城区的每条小巷重复上演
人们一个个变得极富攻击性，像是一点就着的火药桶，从小被教育的对贵族上层的隐忍谦让，在这一刻荡然无存
自教皇国肢解旧罗马帝国的巴尔干领土后，教廷在这座人工的【民族大熔炉】上建起【高文共和国】
那些跟着教廷移民巴尔干，帮忙分化罗马原住民的外族人，被教廷赏赐，成为高文的新贵族，帮忙善后他们一手创造的烂摊子
然后，教皇国拍拍屁股走人
在他们身后，矛盾，仇恨与愤怒，在废墟的每个角落肆意生长，但贵族们视而不见
经过长年累月的发展，复杂的高文跌跌撞撞磕磕碰碰地，演化出了一套脆弱的维衡机制，似乎终于可以跨过民族纷争进入下一步时
教廷毫无征兆地派出【圣堂装甲师】，把马其顿本就脆弱平衡的矛盾，再次搅得天翻地覆
接着，他们又拍拍屁股走人，而巴尔干的人民，至今，还在还这笔烂账
连绵不绝的怒火，终将烧尽教皇国积累的一切！
不过，还有希望
火焰，还没失控！
……
【一颗西红柿引发的冲突……听上去确实很极端！】
裘卡杜将【雨燕】藏匿在位于郊区的藏身处，自那里步行穿越混乱的下城区，一路上的见闻都是如此
费尽千辛万苦，他终于到了目的地——查理曼驻高文共和国公使馆
在向前台出示【机械降神】的徽记之后，裘卡杜被带到了【弗雷德南特】面前
裘卡杜是万万没想到
几天前，他正在马其顿调查神圣灾难，突然【机械降神】内部使用的频道收到联络
公使馆有一些东西想转交【远东舰队专员】
不是【机械降神专员】，是【远东舰队专员】
此时【西海舰队】也有专员在马其顿执行任务，但弗雷德南特执意要找【远东舰队】
股东们也来电，要求裘卡杜照做
于是，裘卡杜如今坐在了查理曼帝国皇储——【弗雷德南特大公】面前
【我早就对［机械降神］很感兴趣了！一直想着和［远东舰队］交流交流！】
弗雷德南特平静地陈述
大公四十多岁，明明正值壮年，但举手投足间，一股浓烈的【苍老】和【疲惫】感，由内而外地散发
这是伊鲁博大陆外交人员的常态，大国之间的各种扯皮，非常折磨人的精气神
话虽如此
弗雷德南特大公的眼神虽疲惫无力，却让人感觉到一股坚定的执念，他有着一些强烈想要完成的事情
【您何不通过亚琛的联络人和［西海舰队］取得联系，他们不是挨得更近吗？您提要求，股东们肯定不会拒绝的！】
【那可不好说……】
弗雷德南特否认了裘卡杜的说法，接着，递给裘卡杜一份文件
【我的信件，现在别说出伊鲁博了，大概率，连亚琛都出不了……现在的帝国，唯［激进派］马首是瞻！】
裘卡杜接过大公递过来的文件，这是一个印着查理曼国徽【帝国之鹰】图案的文件夹，做工精美，纸张用料相当考究
是直接出自皇室之手的文件
缓缓拆开袋口的绳封，露出一打由照片，文书，结构图，宗教秘密法截取和【撒旦教团】资料构成的文件集
虽然都是复印件，但裘卡杜翻看这打文件，眉头不自觉地皱起
这打文件详细记录了【马其顿王立机械学院神圣灾难】的详细始末，包括龙德施泰特的叛乱细节，【世界之蟒】货物清单，圣堂装甲师派出的设备清单……
除了【欧米茄】还是只有个名字外，这份资料算是非常详细了
【弗雷德南特大公】手上居然有这样详细的文件
【我引以为傲的继承人死在了那场神圣灾难里，出于各种原因，教廷都有义务给我提供详细的资料！】
弗雷德南特大公解释
得了吧，同样是继承人遇难，其他地方的公爵和侯爵都直接被用《宗教秘密法》给糊弄过去了
怎么唯独弗雷德南特大公被网开一面？
【归根到底，因为我是［查理曼帝国］的大公，更是［温和派］的代表……眼下，我正是教皇国需要的人，于是他们为我破了一次例！】
在过去的一个月，卡杰兰通过无线电，向裘卡杜共享了他刚打听到的，如今伊鲁博的局势
由于没能率领【教皇国联军】打下神州的土地，教皇国正在面临同盟内部的怀疑声音，他们质疑教皇国如今的实力是否担当得起盟主一职，并要求其立刻结算战争贷款，过去两个月，所有人都过得很不愉快
因此，教皇国将解决问题的希望放在即将到来的【万国盛典】上
通过在这场盛会上展示军事实力，证明自己仍有足够实力担任西方的领袖，继续领导伊鲁博诸国对抗大夏联邦
教皇国坚信，只要【普罗米修斯】和【炽天使】当众开打，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那之前，他们需要稳住那些棘手的刺头，就比方说【查理曼帝国】
虽然之前已经给查理曼皇室送了一份【大礼】——一位政治联姻的绝美公主，但为彻底稳住查理曼，枢机院来了个双保险
激进派的保险就是那位【凡尔登公主殿下】，用来稳住最不可控的【黑太子·克莱德曼】
而温和派的【弗雷德南特大公】，本身就是第二道保险
这位中年的大公是如今查理曼皇帝迪迪埃的堂弟，在太子【克莱德曼】出生之前，他是第一顺位的皇储
与绰号【黑太子】的克莱德曼相反，弗雷德南特大公是个坚定的温和派，他反对激进的对外政策，想方设法提升海外殖民地在帝国的政治地位，竭尽全力用和平手段平息国内外的一切矛盾
教皇国通过与弗雷德南特接洽，很快确立一系列避免矛盾升级的协议，对翡冷翠而言，当下的弗雷德南特是【座上宾】，绝对不能怠慢
因此当弗雷德南特带着眼泪【乞求】教廷透露一些自己继承人死在【神圣灾难】中的细节时
教皇【隆·博尔吉亚】亲自指示，异端审判局打破《宗教秘密法》，向弗雷德南特提供了神圣灾难的详细资料……
然后，弗雷德南特转手把资料的复印件送给裘卡杜，希望由他转交【远东舰队】
【您这是……】
迟钝的裘卡杜花了点时间消化信息
【要拉拢［远东舰队］？】
【看破不说破是种礼貌，小朋友！】
弗雷德南特平静地陈述
【克莱德曼……我的侄子，他非常优秀，很有人格魅力，军队，议员，银行家，甚至艺术家都跟着他走，除了是个激进派外，我找不出他的缺点！
但就是这唯一的缺点，到未来局势失控的那一天，他会带着整个国家……不对，是整个大陆，一起发疯！】
大公喃喃自语，裘卡杜从他的声音之中听出一些疲色
【也就是说，当他脑子不清醒时，没有一个人能够拦住他，我已经累了，拦不动了，在彻底放下权力前，我得留下一条安全绳
而［机械降神］拥有这样的分量，在帝国政坛中相对独立，是最好的选择，我试着去找［西海舰队］，结果他们选择观望，只读不回……
不得已，我决定从远东打开突破口，然后得知，小朋友你正在马其顿执行任务，就是这么巧！】
大公和盘托出了自己的打算，接着像是更加疲惫了一般，按压自己的鼻梁骨
裘卡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这得征求［远东舰队］的意见，我做不了决定！】
【你只管做好传声筒，相比起其他的问题，这已经算是轻松的差事了！】
在茶几上开启摩斯密码箱后，裘卡杜着手将文件传回远东舰队
在这个过程中
【您说……还有别的问题？】
打字时的闲聊
【就是高文的问题……】
大公毫不保留，他瘫在沙发上，就像一个疲惫不堪的，和朋友闲聊的普通中年
【伊鲁博人自己做的孽，把所有的矛盾，所有的极端，所有的混乱，全部塞在这个小小的半岛上……高文共和国，名义上的［中立国］，背地里却是块被所有人觊觎的牛排
有的地方，被戏称为［叶尼塞沙皇国的海外飞地］，有的地方，对［维也纳联合王国］的出口依存度超过百分之八十，有的地方，被教皇国驻扎军舰切断出海口……
还有的地方，所有铁路的经营权都被查理曼的资产新贵完全控股
这个半岛几乎搅和着所有同盟成员国的利益，翡冷翠负责忽悠那些有奶便是娘的贵族，而大国们，则精打细算地瓜分蛋糕
我们当平民是瞎子，平民却看得一清二楚
久而久之，积压的矛盾逐渐逼近爆发临界点，高文迟早有一天会不堪重负
我们伊鲁博人，等于是给自己的弹药库装上一根正在燃烧的导火索……
我得想办法扑灭这簇火焰，既要从当地民众的情况入手协商，又要避免资产新贵们因为不满干出蠢事……】
大公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刚才还说【看破不说破是种礼貌】
结果压力太大，自己没绷住
和主动违反《宗教秘密法》的教廷如出一辙
但也没关系，迟钝的裘卡杜从第四段话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了
……
等所有工作做完，时间已过中午
弗雷德南特大公和夫人坐上敞篷汽车
【麻烦转告远东舰队，后续事项等我从［萨拉热窝］回来后继续谈！】
【我会如实转告！】
出于礼貌，裘卡杜和大公握了握手
【之前忘记问了，小朋友你是扶桑人吗？】
【……】
裘卡杜的眉头不动声色地抽了一下
【我来自锡兰……希望您还没忘记那个国家！】
【……】
这次换大公沉默以对
他看着裘卡杜紫色的双眸，愣了几秒，点了点头
【这样啊……我听说最近有极端团体专挑小孩下手，贵族的拿去换赎金，贫民窟的训练成恐怖分子人肉炸弹……小朋友你在高文注意安全……】
敞篷车开走了，就像一次平常的离别
望着逐渐远去的大公，裘卡杜突然诞生一个想法
【嘶……我是不是可以让他帮忙找裘卡……】
……
漫步在马其顿的大街，各种奇特景象一股脑地涌入视野
庞大的游行队伍高举横幅和旗帜在大街上前进
激动的群众和持盾的治安部队爆发激烈冲突
还有历史角落里的【杂草】——
在马其顿优雅美丽的砖瓦建筑墙边，一群骨瘦如柴的黝黑身影，蜷缩在墙壁角落
由于长期饥饿，下城区的人身材总是过于消瘦，有时很难分清他们到底是老是少，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有的像一节枯木，流失所有生机的躯干下吊着最后一口气
有的就是一节枯木，靠着墙角一动不动，半睁的眼皮覆盖着混浊的眼球，一眨不眨地望着行人的鞋底，
还有的……怀抱着一个同样干枯黝黑的小生命，几只苍蝇在那小生命的身上搓着手，但母亲没有松手，就那么抱着，麻木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终焉
高喊口号的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看都不看一眼
随后，城市警察出现，像提起垃圾一样将这些枯木【收集】起来，扔到拐角的巷子阴影里
……
一幅【人间百态】的生动画卷，在眼前缓缓铺开
突然，一台蒸汽巨物，从这幅画卷中央突兀穿过
【滴——滴——】
鸣笛声！
六个轮子的怪奇车辆，横穿马其顿的街头，驮着一个硕大的白色集装箱，沉重的压力，将军用橡胶轮胎牢牢按在地上
车头的排烟管喷出红水银燃烧后的蒸汽，仿佛猛兽的鼻息，伴随轰隆的巨响
几个【斯泰因重机】骑警队在前开道，驱散路上行人
当他们从裘卡杜眼前经过，一只漆黑的【六翼猫头鹰】标志，出现在集装箱的侧面
那是【密涅瓦机关】的标志
这支车队频繁地往返翡冷翠与马其顿，用来回收在【金伦加隧道战役】和【王立机械学院神圣灾难】中报废的机械甲胄和普罗米修斯碎片
教皇国的车辆，在同盟成员国中拥有优先通行权，精致的机械结构，锃亮的金属外壳，相比起周围食不果腹的饿殍与衣衫褴褛的平民，它仿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产物
就像格列佛行走在小人国
【密涅瓦机关把［普罗米修斯II］的碎片也一起运回去了！】
【应该是为了准备之后［炽天使V］和［普罗米修斯III］的演武赛吧！［原罪机关］也把炽天铁骑的尸体和碎片回收回去了！】
人群之中传来两声隐秘的讨论
裘卡杜瞬间捕捉到了那两个伪装成路人的查理曼观察员
【转眼间［万国盛典］就要到了，［黑太子］殿下大概快按捺不住了吧！】
【可惜殿下最近刚收了教皇国一个公主，忍不了也得忍……实在不行就拿这个公主宣泄一下呗！】
【可我听说殿下对女人不感兴趣！】
【我还听说殿下对这个女人很感兴趣呢！】
……
查理曼【黑太子】——克莱德曼
在【机械降神】期间，裘卡杜对这个人有所耳闻，他是查理曼变态国王迪迪埃的儿子，经常与机械降神股东会合作，为机械降神出资或介绍买家
此外，他有很多双【眼睛】
从那场【锡兰战争】，到一个月前的【金伦加隧道战争】，中途还有数场发生在【阿非利加殖民地】和【新大陆殖民地】的战争
他对这些战争非常感兴趣，为此，到处派遣自己的观察员
【龙德施泰特】叛国的消息还是他的观察员转告【机械降神】的
【真是到处都有查理曼的人……】
看着那两个走远的观察员，裘卡杜感叹道
世界就是如此之大，同一个物种的人类，彼此之间却过着天差地别的生活
有的人在为几十年后的事情愁眉苦脸
有的人，则永远留在当下的这一秒……
但就是这么大个世界
裘卡……她又在哪里呢……
她又在——
……
【……嗯？】
第一辆重型货车从眼前驶过，车尾与后车之间保持着几米的空隙
通过这个空隙，裘卡杜的视线去到对面的人行道
黑色长发的女孩，悠然地从人群后面走过
柔顺的黑发，在一群红发金发褐发的伊鲁博人中显得尤为突出
【！】
那个瞬间，裘卡杜的大脑一片空白
片刻之后，他突然回过神来
第二辆重型货车挡在路上，他失去了对面的视野
裘卡杜猛地转身，在围观的人群中挤动，密涅瓦的车队长几百米，等他们走完再过马路根本来不及
裘卡杜准备去路口的天桥
但他的动作太大，挤过一个少年身前时，把对方撞了个踉跄
【抱歉！】
裘卡杜草草道了个歉，接着继续向天桥挤去
甚至连自己的帽子被挤掉了都没发现
被他撞个踉跄的少年重新稳住后，皱着眉瞪向裘卡杜远去的方向……突然发现裘卡杜一头乌黑的头发
一个念头从他的脑中闪过
而裘卡杜对此全然不觉
他还在人群中挣扎，货车车队间的间隙不断出现，裘卡杜不断地望向马路对面，确认那个黑色长发的身影的位置
那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一头黑发简单地束成一束，身上的衣服很旧，但还算整洁
行走在混乱嘈杂的马其顿街头，却透露出一股自然而柔和的美
就像裘卡杜记忆里的妹妹，那个仿佛与锡兰的大自然融为一体的小精灵
而且……
怎么回事，她好像被几个黑西服的人围在中间，走在前面的还是个金色长发颇为华丽的公子
【等……】
天桥就在眼前，裘卡杜再加了一把速，正准备喊些什么
还没等他喊出口
一个瘦小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翻越天桥的栏杆，一跃而下
……
裘卡杜看到了他
好多人都看到了他
司机当然也看到了他，但根本来不及踩刹车
喷吐着蒸汽的机械巨兽，毫不犹豫地，撞飞那个坠落的瘦小身躯
接着从他身上无情地碾过去
【轰————】
紧接着，一朵鲜艳的火花，在货车的前轮下盛开
——
当耳鸣的裘卡杜终于从异常状况回过神来时，眼前是扑面的热浪，和一股熟悉的异味
红水银燃烧的味道
跳桥男孩身上的炸弹，点爆了货车底部的红水银燃料箱，诱发连环爆炸
如今，那头机械巨兽趴在马路中央，头部被熊熊火焰吞没，漆黑的烟柱下，炽亮的火光照的人眼睛发疼
裘卡杜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干什么
大半天后……
【裘卡？！】
他踉跄着挪动步伐，绕开熊熊燃烧的重型货车看向马路对面，想再次寻找那个黑色长发的身影
但还没等他从四散而逃的人群中定位那头黑发
一阵急促的枪响在耳边炸开
一只手铳从右边闯入视野，对着马路上赶来救火的异端审判局执行官扣下扳机
扑面而来的硝烟和火光吓得裘卡杜一激灵
他猛地转身
之前在人群中撞到的少年站在自己的身边，对着异端审判局执行官连续开枪
他枪法很差，几发子弹全部打在地上
但顺利引起执行官们的注意
少年扭头看了眼裘卡杜，露出一抹诡异的笑
接着就把手铳甩向裘卡杜，然后抱头作惊慌失措状，哀嚎着狼狈而逃
……
脑子还没转过来的裘卡杜鬼使神差地接住那把发烫的手铳
在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的意义前……
【放下武器！】
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扭过头来，正好看见拿着手铳的裘卡杜，于是飞速向他冲来，同时伸手去取挂在腰间的手铳
【我——】
下意识就要骂人，裘卡杜想都没想，将手中的危险物品扔向执行官，掉头就跑……
从没想过自己能爆发这么强的运动天赋，裘卡杜清晰地听见身后传来子弹打中地砖的声音，执行官们向他的腿射击，想要将他制服
【站住——】
但被扔出的手铳干扰，拔枪晚了几秒没好好瞄准，被裘卡杜全部躲开
锡兰少年感觉自己的身体就是一台【雨燕】，【心脏】被压榨到极限，把所有的能量全部挤出，玩了命地向前逃跑
脚后跟擦着一溜射偏的子弹，险之又险地【低空飞行】冲入小巷
转角处有一面被丢弃的梳妆镜，裘卡杜闪过镜子旁边的时候瞟了一眼镜面
在灰头土脸的自己身后，几个执行官正一边换弹一边回头去开自己的斯泰因重机，准备继续追击
而越过他们的肩膀和后面的马路
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他看见了一个黑色头发的马尾女孩
被一个衣衫褴褛，带着帽子的小混混扛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入巷子里
【……？】
那个瞬息，【迟钝】的裘卡杜大脑飞速运转
联想到那个坦然跳下天桥，最后在车轮下爆炸的男孩
那个开玩笑一般向异端审判局执行官开火的少年
还有……弗雷德南特大公的叮嘱
【……我听说最近有极端团体专挑小孩子下手，贵族的拿去换赎金，贫民窟的训练成恐怖分子人肉炸弹……】
【——不会吧！】
焦虑瞬间充斥全身，裘卡杜飞速在小巷里机动，确认所有执行官都追入巷子后，利落地一转身，向天桥的方向迂回
——
弗雷德里奇·腓特烈
腓特烈少爷，几个月前，他还是马其顿下城区远近闻名的【屠龙者·腓特烈】
身穿黑道买来的机械甲胄，在地下搏击场，肆意蹂躏其他贫民窟的孩子们，然后拿着赚来的赌费去酒吧狂饮
但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圣堂装甲师的飞艇一出现在马其顿，一切瞬间作鸟兽散
酒吧的舞女们都跑了，家庭的生意伙伴不见了，连能够赌命的地下搏击场也开不下去，歇菜倒闭了
一切都毁了，下城区近乎变成无政府状态
腓特烈这样的地方小贵族，失去了维持脆弱威信的最后一丝尊严，往昔的荣华富贵，全部变成待宰羔羊身上的肥肉
反倒是贫民窟的小混混，成了这个无政府地带新的地头蛇
而又因为花钱大手大脚，腓特烈本就不怎么【贵族】的贵族生活，再也支撑不下去
再不找点工作，这位贵族少爷只能沿街乞讨了
去那些曾被自己蹂躏的小混混手下乞讨
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城区的大贵族派人找到他，给了他一份工作
按照一份名单上的人物，绑架几个贵族的少爷小姐关几天，等到交赎金的时候，从贫民窟抓几个小孩，处理掉，然后扔在附近，到时候会有人配合表演【击毙绑匪】
接着散布虚假消息，就说小姐少爷们被一个虚构的极端组织绑架
这个组织由极端危险的异族流民组成，里面很可能藏着异教徒，专挑贵族孩子们下手，严重威胁高文的安全……
腓特烈的金主正在推动一项针对贫民窟异族的整治法案，但苦于支持票数不够，高文议会一直不给过
于是，为了拉拢选票，他构思出这套非常抽象的流程，就像贵族冗余的礼仪一样
腓特烈不想做这种事，他不是不想，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哪怕隔着机械甲胄也行
但他没得选，当手套，或者当乞丐
为了活下去，他忍了
但就这么个破事，他也干不好
最近当他【工作】时，总会有人前来捣乱
就像刚才，他好不容易用【贵族身份】忽悠住的目标，被一个小混混打扮的家伙趁乱扛走了
这种破事还有同行抢生意？
【？】
他愤怒地看向身后几个木桩一样的手下，恨不得一枪一个送走算了
让重重保护的目标被毫无阻碍地抢走，栓几条狗效果都比他们好
【愣着干嘛？追啊！】
几人在腓特烈的带领下，跟着那个偷女孩的小混混进入巷子里
……
戴帽子的小混混身手异常敏捷，虽然长期吃不饱导致身形矮小，但却以一种独特的奔跑动作，毫不费力地扛着一个女孩在杂物遍地的小巷畅通无阻
身上老旧大衣的衣摆上下翻飞，肩膀上的人还在不停的挣扎，但他的奔跑速度丝毫不减，身手何其了得
【站住，该死的贱民！】
腓特烈追得大汗淋漓，但与那个小混混的距离始终没怎么变短
最近一个月他的日子是越过越糟心，不仅曾经打黑拳的圈子土崩瓦解让他吃不上饭
现在抛弃【原则】干上偷鸡摸狗的勾当，还是四处碰壁诸事不顺
接连的郁闷让他逐渐变态
【老子的猎枪呢？给我拉上来！】
从手下那里接过自己快买不起子弹的猎枪，被愤怒折腾得面目全非的腓特烈，怪叫着，边跑边瞄准前面的人影
过去这段时间所有的糟心事像走马灯一样从眼前飘过
自己的人生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倒霉的？
当然是从那个黑发紫瞳的怪胎【西泽尔】闯入地下搏击场，打破自己【屠龙者·腓特烈】的不败神话开始……
腓特烈跑过小巷的十字路口，提着手提箱的裘卡杜突然从右边通道冲出
差点和腓特烈少爷撞个正着
……
【走路看路你个……】
紧急刹车差点摔倒的腓特烈刚准备骂出口
与黑发紫瞳的裘卡杜正好对视
……
一段短暂而漫长的沉默后
【果然是你这个怪胎，又来坏我好事！】
腓特烈毫不犹豫地调转枪口，正对裘卡杜的脸
——
裘卡杜此时一头雾水
刚才好不容易甩开异端审判局的执行官，追进马路对面的巷子
突然看见扛着疑似裘卡的小混混从前方的十字路口一闪而过
他欣喜若狂地追上去
接着就和一群黑衣服疑似贵族的人撞在一起
这还没完，自己又一次没来得及道歉
那个金色头发的贵族少爷就把古董猎枪顶在了自己头上
【果然是你这个怪胎，又来坏我好事！】
这之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刚才看腓特烈跟在裘卡身边，现在也在一起追绑匪
裘卡杜还认为，腓特烈是裘卡的好朋友，见她被抓走所以特地来保护她的
然后
猛烈的火药爆炸声在耳边炸响，腓特烈毫不犹豫地朝裘卡杜开了一枪
要不是扭头及时，裘卡杜脑袋已经开花了
【听我说……】
腓特烈身边的手下飞起就是一脚，打断裘卡杜
情急之下，他将摩斯密码箱举到身前，抵挡住了这一脚的冲击
【你们两个，继续去追目标，这边我来处理！】
腓特烈留下三个人，各自拔出藏着的铁棍和短刀，凶神恶煞地向裘卡杜逼近
似乎不论如何都要打一场
裘卡杜皱着眉，反手摸向自己的口袋，他准备去拿放在钱包里的那把自制折刀……
【嗯？】
接着他发现口袋空荡荡的，别说折刀，钱包都不见了
今天一天都没去摸钱包，难道是在什么地方被小偷顺走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
撬棍和砍刀迎面砸下，裘卡杜只能再次用摩斯密码箱格挡
好在这款军用物品的蒙皮里面包裹着轻质防弹材料，关键时刻真能当盾牌来用
他和腓特烈的两个手下纠缠在一起
【该死的贱民——】
腓特烈扔掉射完最后一颗子弹的猎枪，接过手下递来的钢管，亲自参与到围殴中
他的动作带着点军人的专业性，裘卡杜判断，他可能在军队中锻炼过
但那又怎么样，自己是从锡兰的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
钢管撬棍和砍刀
利用坚硬的摩斯密码箱，裘卡杜沉稳地交换正反手，游刃有余地应对着来自三个方向的攻击
【听我把话说完……】
他还抱着一丝解开误会的希望
【说个屁——】
腓特烈则毫不领情
【该死的混血种，害小爷我去不了沙龙喝不了好酒泡不到好妞，你该死，你真特么该死——】
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在腓特烈口中仿佛天塌一般严重
裘卡杜眉头皱的更紧，眼角余光看向小巷
那个扛着女孩的小混混刚好转过转角，消失在视野中
更加强烈的急躁涌上心头
这个时候
【我要把你全家都杀光，贱民活该绝种——】
腓特烈喊着恶毒的诅咒，将钢管猛烈砸向裘卡杜
……
【你马咧个……】
嘭——
腓特烈的脸上传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摩斯密码箱坚硬的侧面结结实实地砸在他左耳上，将整个人近乎砸飞出去
裘卡杜突然爆发出一股狠劲，迎着腓特烈落下的钢管抢上前去，密码箱抡圆挥出，猛击金发小少爷的脑袋
腓特烈发出哀嚎，向右倒下，钢管落地
动作之快，其余两个手下都没反应过来
而回过神来后，裘卡杜双手抓住摩斯密码箱的提手，仿佛抡大锤一般，转身将箱子砸向持棍手下的腹部
体格不小的密码箱在他手里灵活得仿佛流星锤
随着猛烈的劲道冲击腹部，撬棍落地，这名手下哀嚎着抱腹弯腰
裘卡杜眼疾手快，腰臂同轴旋转，借着密码箱击中腹部后回弹的势能，转身将其砸向另一个手下目瞪口呆的面门
鼻梁骨断裂的触感
这名手下连闷哼都没传出，杀气腾腾的砍刀便脱手落地，仰面倒了下去
接着裘卡杜再次借回弹的势能，抡出一个圆，将箱子砸在弯腰哀嚎手下的后脑勺上
……
短短片刻，三个贵族被裘卡杜全部放倒
最后那个负责拿猎枪的，目瞪口呆，好半天之后，怪叫着，转身跑路
激动的裘卡杜本打算继续追
但转瞬大脑便冷静下来
【裘卡……对……找到裘卡要紧……】
突然的剧烈运动让他大口喘气，缓了缓后，抬脚准备去追绑架裘卡的小混混
一副明晃晃的刀刃突然出现在视野里
已经倒在地上的腓特烈，挣扎着拔出一把腰间的精致短刃，半边猩红的视野艰难地聚焦到裘卡杜身上
【去——死……】
他准备扔出飞刀
裘卡杜动作更快，抬手将摩斯密码箱扔向腓特烈
精准地砸飞他的短刃，并将他的几根手指重创
腓特烈发出一声哀嚎
但紧随其后，裘卡杜飞身扑在他身上，双手抓起掉在旁边的摩斯密码箱
冷静，快速，猛烈地
拿箱子坚固的棱边，猛砸腓特烈的面门
一下，三下，五下……
裘卡杜脸不红心不跳，咬紧牙关憋着一口气，双手从剧烈跳动的心脏中获得源源不断的动力，化作双臂的力气，将箱子使劲砸在小少爷的脸上
伴随着一些骨折和血肉变形的声音，还有腓特烈越来越弱的哀嚎，裘卡杜连续做着一个【捣蒜】的动作，一次更比一次用劲
大概三十秒后，小巷里除了裘卡杜如牛的喘息，再无其他动静
——
拐过第九个岔口，裘卡杜终于在远方看见了之前腓特烈派出去追的几个手下
他们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中央，茫然地四下张望
看来他们跟丢了
这下麻烦了，这个贫民窟的结构异常复杂，被腓特烈耽误太多时间，裘卡杜也差点迷路，只能跟着腓特烈手下的足迹追踪小混混
现在他们也跟丢了，裘卡杜该去哪里找……
一个扛着麻袋的身影突然从更远处的十字路口出现
腓特烈的手下和裘卡杜同时将视线聚焦过去
扛麻袋的小混混也碰巧看了过来
他好像也迷路了
……
三方人马短暂地对视
接着迅速开始行动
扛着麻袋的小混混还是那样动作敏捷，迅速地穿过杂物堆向远方跑去
他肩膀上的麻袋也在剧烈地挣扎，被装在里面的人肯定非常惊慌
腓特烈的几个手下虽然已经气喘如牛精疲力尽，但还是穷追不舍
最后面的裘卡杜也不遑多让
他盯着小混混有些独特的奔跑背影，提速追了好几个路口
突然停了下来
方才一直发热的大脑终于冷却，他思索了一下，觉得情况不太不对劲
【……他为什么要把人装进麻袋里？】
小混混和腓特烈的手下已经跑远了，混乱的贫民窟小巷里只剩下裘卡杜孤零零地站在路中央
继续等下去的话，他可能就再也追不上那个敏捷的小混混了
但他不急
一阵头脑风暴后，裘卡杜转身，向来时的方向，向那个小混混再次出现的十字路口跑去
转过路口，走到尽头
映入眼帘的，是贫民窟的垃圾堆，各种杂物，垃圾，碎屑……还有无数的麻袋，散落在巷子里，堆砌起一座垃圾山
裘卡杜站在这座垃圾山前，视线仔细地扫过每一个废旧木箱，每一个木制破门，每一张废弃餐桌……
接着，他走到一扇被丢弃的木制窗框前
拉开那扇已经生锈的窗户
窗户的那一边，被丢弃的垃圾刚好形成一个狭窄的隐蔽空间
瑟瑟发抖的黑色长发女孩，就躲在里面
……
裘卡杜猜对了
那个戴帽子的小混混先将人藏在这里，接着扛起一个不知装什么的麻袋，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伪装成自己还带着目标的模样，把腓特烈的手下吸引走
在剧烈运动不冷静的情况下，腓特烈的手下真就被迷惑住，跟着小混混跑走了
但裘卡杜开心不起来
见有人推开窗户，躲在里面的女孩惊慌地抬头看向他
露出一双翡翠色的绿曈
女孩的俏脸，特征偏向东伊鲁博，是波西米亚风格的人种
好消息是，从发型和衣着判断，她就是裘卡杜在街上看见的女孩
坏消息是……他不是裘卡杜一直在寻找的那个锡兰少女
【……】
失望萦绕在心头，裘卡杜一边感觉嘭嘭直跳的心渐渐冷了下去，一边感觉那熟悉的【天堂地狱一念间】再次浮现
同时，疑惑也是丝毫不减，那个小混混到底是要绑她还是要救她？
那群追来的贵族，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几乎就呆在了那里，和躲在垃圾堆里的女孩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女孩从他那复杂的神情中察觉到，他不是绑架犯，率先开了口
【你是姐姐的伙伴吗？】
【……？】
【姐姐说，让我先躲在这，晚些时候再带我回家……】
女孩的声音有些颤抖，似乎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
【……姐姐？】
裘卡杜的脑袋里，浮现从刚才到现在出现的每一张人脸
腓特烈，撬棍手下，持刀手下，跑路手下，剩下两个跑腿的，还有那个没看过脸的小混混……
谁是【姐姐】？
……
等等！
记忆聚焦到那个戴帽子的小混混
刚才到现在，裘卡杜一直看的都是背影，此人身材矮小，戴着帽子，行动敏捷
——由于长期饥饿，下城区的人身材总是过于消瘦，有时很难分清他们到底是老是少，甚至分不清是男是女——
【……那个人，是个女的？】
裘卡杜震惊于这个事实
小混混奔跑的背影再次浮现眼前
知道对方是女性后，裘卡杜下意识就把那个背影和自己记忆中的女性奔跑背影重合在一起
居然越来越和记忆里的某人重合
【你知道那个姐姐的名字吗？】
——
当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
小混混终于是停下奔跑的脚步，靠在巷子的墙壁上，气喘吁吁
扛在肩上的麻袋被随手丢下，里面露出一捆杂草，被简单捆扎成人的形状，通过腰部的木制小机关，这个稻草人还能动弹几下，非常拟人
小混混正是通过这个，让腓特烈的手下误以为人质还在自己这里
【吁——吁——】
话说，之前跑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这件从垃圾桶里翻出来的破大衣口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非常的沉
在杂物堆里奔跑跳跃时就屡次砸到膝盖，很是碍事
伸手进去一掏……拿出一个用旧布缝的包裹，听里面的硬币响，看来是钱包
嘶——什么时候顺来的钱包？
哦，对了，早上
当时自己正在小集市路边吃捡来的面包，突然飞来一个鸡蛋，砸在自己脑袋上
一看贵族的走狗骑警们又来闹事，自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舔干净身上的蛋液后，提起钢管就要去找他们理论
结果和一个戴帽子提箱子的家伙撞上了
条件反射地伸手顺走了他后腰上的钱包……
掂量掂量，还有点重哦，怕不是要赚翻了
和骑警们打爽后，自己才终于有机会看看钱包里多少钱
结果还没打开，就看见腓特烈那个混蛋王八蛋又在害人
这次是对【爱斯梅拉达】出手，一个刚来不久的波西米亚姑娘，在贫民窟流浪时，自己和她交谈过
挺漂亮的姑娘，就是有点傻，居然被腓特烈的花言巧语骗走了
于是顺手把钱包塞进大衣口袋，先去救人
跟踪了一上午，趁有人袭击密涅瓦机关车队，于是抓住机会，当街抢走爱斯梅拉达
结果就是，直到这场【贫民窟马拉松】结束，她才终于有机会看看这沉甸甸的钱包里究竟有些什么
这么说来，刚才追自己的人中，好像就有早上那个被自己偷走钱包的家伙
虽然他没戴帽子，但手提箱的款式倒是一模一样
莫非是发现钱包被偷，特地来找自己的
居然追了一个上午，钱包里有啥东西让他这么执着啊？
【我倒要看看有啥好东西，这么急着要找回去……】
扯开手工缝上的纽扣，伸手进入钱包内
结果，这破钱包看上去很大，其实就装了几个硬币和几张小额纸币
之所以掂量着很沉，是因为里面还有个不是钱的重物
【……】
手中出现的，是一做工粗犷的折刀
一块铁片，被车床粗加工打磨锋利后，用两块劣质得掉色的木头包裹，粗糙地切削打磨，装上螺丝，再在上面刻字
【裘卡杜】
一段用锡兰文蚀刻的文字
……
在异乡漂泊了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看见东方的文字
小混混看着这把折刀愣住了，连手上的零钱全部掉在地上都没发现
许久后，他僵硬地伸手到大衣背后，从腰带部位取下一个东西
一把带鞘的小刀
刀鞘上的花纹来自他的故乡，那个已经消失的东方国度【锡兰】
而刀鞘中央，也用锡兰文字刻着一个名字
【裘卡杜】
对比着折刀和刀鞘上的文字
语种，内容，笔锋，甚至是改刀留下的痕迹，都如出一辙，一模一样
……
小混混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瘦小的身影疯狂地奔跑起来，几乎将身体的一切力气都灌注到了双腿，向来时的方向一路疾驰
狂风吹掉她带着的帽子
露出一头乱糟糟的齐肩黑色短发
自从埋葬了妈妈后，她也懒得再用肥皂洗头了
甚至连从地铺上爬起来觅食的动力也没有了
她就那样浑浑噩噩地活着，要么躺在地板上发呆打瞌睡，要么一栋栋洗劫破房子觅食
神圣灾难后，很多房子都人去楼空，那里变成流浪者的天堂
由于在打架时屡次被其他小混混扯头发，她干脆拔刀将头发砍断，然后和那些同样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人们打成一团
穿着从垃圾桶翻出来的衣服，四处参加群架，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去打架的路上
看见什么绑架犯啊抢劫犯啊，更是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动手，几乎是看到能动的东西都要冲上去打一拳，宣泄自己的愤怒
一如伊凡卡的预言，这时候的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活着
她也试过将哥哥的刀对准自己的喉咙，但下不去手
她清晰地记得那个战火纷飞的日子，爸爸和哥哥最后对自己喊的话
【活下去——】
如果哥哥知道自己的刀害死了自己的妹妹，他一定会很伤心
……
裘卡，在贫民窟的小巷里玩命狂奔，穿过一个个熟悉的路口，中途四下张望，生怕那个人突然从哪个路口出现被自己错过
与此同时
裘卡杜，也在这座迷宫一般的贫民窟里疾驰，他已经从波西米亚姑娘【爱斯梅拉达】口里听说了她那位孤僻的姐姐的名字
在那废墟一般的建筑群里
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不顾一切地向前奔跑
那一抹他们等待了四年的曙光，就在前方忽闪忽闪
……
【你确定是这条路吗？】
裘卡杜兄妹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千里之外，高文共和国北方城市【萨拉热窝】，【弗雷德南特】大公夫妇也正在苦恼迷路的问题
由于听说极端分子袭击了当地公使馆的安保人员，弗雷德南特临时修改了行程，打算去医院看望伤者
但很明显，管家和司机并没有协调好行程的变动，敞篷车喷着红水银蒸汽行驶到约书亚大道的死胡同时，他们才恍然大悟自己走错路了
由于皇室专用的敞篷车，并没有设计【倒车档】这种【可能象征国运倒退】的装置
为了掉头，弗雷德南特大公的司机选择先将车停在路上，再琢磨怎么拐弯
他们没有注意到
就在他们停车位置的旁边，一个坐在咖啡厅露天雅座上的青年，双眼死死地盯着后座上的弗雷德南特大公
仿佛命中注定他们将要相遇
……
仿佛命中注定他们将要重逢
机械降神专用的摩斯密码箱掉在地上
裘卡杜几乎是颤抖着，注视那个出现在拐角的瘦弱身影
裘卡亦是连气也不敢喘，视线一动不动，盯着出现在小道尽头的裘卡杜
他们谁都不敢挪开视线，甚至不敢眨眼
仿佛这一切都是幻象，自己但凡挪开片刻视线，对方就要再一次从自己身边消失
……
【……小……卡？】
最后，是当哥哥的裘卡杜率先开了口，声音颤抖着，喊出了自己四年没喊过的名字
【……哥……哥！】
黑色短发的女孩也是嘴唇发颤，这几周打架大吼大叫导致喉咙受伤，至今声音都很是沙哑，她刚发出声，就情不自禁地带上哭腔
同样场景的梦，二人在过去四年做过一遍又一遍，梦醒时的剧痛也体验了一回又一回
这让他们都小心翼翼，不敢从梦中醒来
但简短的四个字，让二人确定，自己眼前的不是幻象，自己如今也不是在做梦
仿佛发令枪响
两个瘦弱的身影同时冲向对方
将自己狠狠甩进彼此的怀抱
——
星历1888年8月29日，一封紧急联络送到查理曼帝国皇宫
【［萨拉热窝之眼］呼叫［黑太子殿下］，帝国驻高文大使［弗雷德南特大公］遇刺，重复，帝国驻高文大使［弗雷德南特大公］遇刺……】
一声枪响，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