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盛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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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陆拾捌』应繁始展赴继景图

隆州首郡,峰石叠嶂,壁立千仞,巨壑纵深入险峦,穿山劈脊而辟通途,驿道古意弥野。

逢二更,城阙阒寂,正北门外山林草木森横。

驻守城门的卫兵已提早接命,迎来者入内。

至唐家,府中待宾外堂。

“你出访地方,回回不分昼夜?”

稳健步履声随言语而出,唐临痕自外堂大步走出,人尚未至来者身前,不满之诘问便先至。

楚令昭携近卫行至堂前,与青年相对而立。

“诘言作候,这便是卫将军待客之道?”

她反问,毫不在意唐临痕愠躁之态。

唐临痕打量过对面,唇舌缺钉贬道:“缺德毒妇,阴骘倒要向鬼赊,哪日入土,阎罗殿审罢你,都少不得要焚艾祛晦。”

青年被扰眠火气不减,楚令昭回贬,“魂所横逆冲后天之本,肺塞心淤,五行乱于十二正经,劳什骨子,包你暴毙于我入土之前。”

“我先死,必作厉鬼来害你至魂飞魄散。”唐临痕盯住她讽言。

“我见你这暴跳如雷的恨鬼,必拴了你日日为我端茶奉盏。”楚令昭凝审于他刺语。

简短互相问候过,侍从呈来漆盘,唐临痕一手拈起漆盘上的茶盏递至对面,朗声笑道:“来,给你奉盏。”

对面,楚令昭单手接过他递来的茶盏挑剔打量一番,点尝辄止后傲慢评道:“不堪为品,勉为其难。”

唐临痕挑眉,“知你这不积德的将至,我亲自烹的茶。”

“那便难怪。”楚令昭笑。

近随侍从甲卫之众听两人相互辱骂听得心惊肉跳,却见这二人任是谁都没恼,一路笑谈前往内庭书房议事,端的是副狐朋狗友之态。

内庭书房。

二人于阔窗之畔隔矮案相对跽坐。

“今唐氏握于阿峄之掌,隆州七郡我便稍能放心。”楚令昭淡声道。

唐临痕神态平和,“令昭允楚氏助我取得唐氏族室州郡认可,想必我亦应付出代价。”

“代价,阿峄不知?”楚令昭问。

窗畔草枝花叶逆于园角灯笼光线,幢幢如魍魉化形。

阔窗内,唐临痕垂了垂眼目,答道:“楚氏会在隆州驻军。”

楚令昭微笑,夸奖道:“阿峄玲珑剔透。”

她观赏着侧畔草木黑寂鬼色,“隆州总动向方针编属于党内统控,其下细处,我不会剥夺唐氏于州内行政之权,隆州七郡诸官权,可继续归唐氏所有。”

“楚氏驻军于隆州后,唐氏难道还能有其余选择?”唐临痕反问略显阴沉。

“或臣从,或覆灭。”

楚令昭道,眉目间神态从容,明确通知:“在我这里,军政两权必须分离,唐氏现存专兵可留,此后,不可再续征。行政外,防乱治安之事,楚氏驻军会接手,维州郡辖境安定无虞。”

“从来皆如此么?”唐临痕问。

“维稳皆如此。”楚令昭答。

言罢,她起身,理过宽袖道:“党与苏栩之间,阿峄今朝所作抉择未使我失望,隆州唐氏内族彻安后,要及时返回皇都,皇都需要你,我亦对你寄予厚望,党内枢核之议永为你留有一席,阿峄欲唐氏地位不衰,便切忌懈怠。”

唐临痕跽坐不移,“这是威胁?”

“这是勉励。”楚令昭道。

离府至外道,六面制雕花镂空鲛人纹车舆仍平静停靠。

见来人携近卫离府,侍从将金竹帏帘向内高高卷起,车夫搬来乌木三阶踏梯放置于车旁,着绯边紫袍的美人虚虚扶着随卫之手,迈步于阶梯。

灯笼光线洇于薄雾,车舆四畔甲卫严密肃守,但见那行步于踏梯的美人周身似蕴暗戾,横列威仪,一双点漆瞳眸锋光如刃,目所掠处,万物无一堪于此凝目下隐藏思绪。紫袍华裾曳乌木阶而过,随后进入车舆,仅余片缕发髻珠钗熠熠金辉萦作风雅凛绝。

她深夜无声来访,短暂停留又离去,唐室隆州刺史与诸郡官得消息匆匆赶来,堪堪只来得及见到她辞别。

“家主,那位便是女郎?”刺史唐昱压声问向身旁静立的青年。

唐临痕颔首,目光深浓。

星河沉寂,长夜伊始。

三国交界。

公海海面波涛汹涌,海浪层层叠叠与夜色交接,无边无际的的黑色咸水深邃而冰冷。

苍穹巨幕倾压下,一方孤舟穿梭于黑潮滚滚的波动之中,危险地行驶在惊涛骇浪之上。

孤舟船头,身穿道袍的老者盘膝稳坐,体态干柴而身姿挺拔,如同南山崖壁边的不死老松,深藏着不辨年岁的遒劲坚毅,道骨宛蕴仙风。

船只随着海水起起伏伏,而这老道却并未因巨大的颠簸而摇晃半分,他苍老的眼珠沉沉注视着北斗九星的明暗方位,左手不停掐指缜细推算。

时辰悄然流逝,老道面色越发凝重,他张了张口,嗓音是仿佛声嘶力竭后的干涸粗哑:

“灾异临世,风雷起争,紫微领摄九鬿明;路途艰阻死生寂,凶星气尽波难平;乾坤杳杳,厄数增增,万象森罗劫劫未定;穹苍黯黯,层峦白日潜形;燏吞雕甍,伏尸千里仍兴;道法缈缈,大音希声;地司祸福,重山百岭;缘灭江河终继,极枢拨正诸景;”

紫微帝辰领摄北斗九星。紫微垣下九鬿争辉,不知那颗起牵丝之用的天权星会落于谁人之身?

天权是位于斗柄和斗勺相接处的星辰,虽黯淡,却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老道正思虑,掐算的枯枝般的指节一停,“命数已尽!天权怎会落于已死之人?不,错了,并非是人,而是事,一件旧事……”

……

岭阴地方事余尾收尽,班师返行至皇都正值五月十四。

尚书台诸官为首,携文武百官迎于正东门。

主道两侧,重甲驻立,千卫敬候。

岭阴遗侯各地尽收为辖境,摇摆州郡亦归臣伏于扶苏党,岭阳胤党盟众亦生偏倾于皇都。朝波不断,新地布政具细需尽快于皇都核心议定,尚无闲暇。

宫城。

文德殿,尚书台群官分坐,上座,楚令昭道:“三国公海协谈推迟一载,虽争取出时间理顺岭阴,然解决岭阳胤党与遗侯地亦需提入行程。”

旁案,裴措摇首,“女郎方才班师归都,何必密虑不休?党议往后推几日无妨。”

“时局动荡紧迫,华序要应对外力,内政不能处于不稳之状。”楚令昭道,“明日党议于崇明殿如期召开。”

裴措与荀靖对望一眼,垂首正态应是。

党议于明日卯时半召开,诸官于文德殿呈报近几月朝中重大政务总录至深夜,便皆留宿于宫城。

夤夜,潇华宫。

匿惘殿,殿室深处,槅窗半开,留出后园无人之景。窗畔向内处,人影长发垂地,华服襟领半敞,眈眈隐坐珠帘后,风撩鬓畔漆发,一张美艳已极的面容映于幽蓝朦胧月光,阴冷如妖鬼。

夜半惊魂。

两名宦侍悚然跪地,恐詟至心,失力失声。

那美人起身走来,宦侍尚未看清何物为锋刃,便已难用眼目。

满地腥血黏稠,殷红转黑,盛绽如花。

美人凤目眯起困惑,唇畔弯起执迷,“黑荼蘼花,多年未于此殿室再赏。”

头痛欲裂,入目四畔诸景尽扭曲,平静与激荡,乏倦与难寐。

……

卯时天明。

几名宫娥呈来崭新袍服带梳等物,正要进入匿惘殿,却被殿外两侧守立甲卫制止,而后,只见那名常常近随女郎左右的暗卫统领接过袍服漆盘,独自入内。

“稍后党内例议,主人该换下血污之衣。”来到殿室深处窗畔,钟乾道。

一夜未眠,楚令昭指节扶压额角,眸中尚有暗戾,视线掠过地上宦侍乱肢,问道:“昨夜,是谁命他们进来洒扫的?”

“是皇帝。”钟乾答道。

楚令昭盯向他,“明知是探子,为何放行?”

“主人压抑杀欲,有损康健。皇帝既敢派人试探,便该预料到他们回不去。”钟乾道。

言语间,钟乾展开漆盘内那套蹙金烈日纹直裾紫袍,闭目上前,俯身轻缓解开帘后美人染血腥的隔夜衣袍,动作流畅丝毫未受闭目影响。

楚令昭靠坐于软榻,任由钟乾服侍更衣,身上血迹斑驳凝殷的衣袍解落于周畔乌木榻面边缘,她神情凉薄疏离,“下次不许擅作主张,我不需要放纵己身暗欲,一任嗜杀之念难有益处,往后突兀发作,引我就近寻处冰泉去浸。”

钟乾将崭新的玄领衬襦里衽于她劲瘦的腰身处系紧,扶她起身,将长袍绕襟披穿于衬襦之外,仍闭目,平和解释道:“主人头痛日益严重,堵不如疏,久浸冰泉实在伤身,皇帝的人送上门来,卑职便借花献佛,这两名来作探子的宦奴权当献给主人的祭品,敬以歆尝。”

解释后,钟乾又恭慎道:“主人不同意如此,卑职下回知改。而此番……卑职已派宫官将这两名宦侍剔除宫侍名册,不会走漏风声。”

钟乾说着,将玉带系于身前美人袍腰,章服繁琐,待层层换罢,钟乾睁开双眼,取来发梳等物,至镜台前为她梳好垂髻,将配套的六支雕云崖纹璊钗于两侧簪好,其余缀饰海珠一一斜插于发髻。

确认发髻稳妥后,钟乾欠身询道:“主人彻夜不眠,可要召些茶浆?”

楚令昭从镜台前起离,没有理会此言,只冷淡吩咐:“传命暗卫将这里处理妥当。”

“主人放心。”钟乾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