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我是来干什么的？
智子坐在车的后排，副驾驶后面的位置，这个位置总是能够让她感到放松一些。
她的脑海里回忆着里美的相关资料，这个可怜的孩子现在已失去全部的亲人，无依无靠，还一度被一个叫做吉野的高利贷业务员逼迫到只能辍学的地步。
好在吉野已死于怪诞之手，里美又可以正常上学了。
这样看来，奶奶之所以成为怪诞，似乎就是为将可怜的孙女从苦难之中解救出来。
不，甚至可以讲，奶奶是为了将所有被高利贷残酷压迫的人们从无边的苦海中解救出来。
这样的良善怪诞，真的要收容她么？
无论从哪个角度去想，像奶奶这样的怪诞都好像是老天为这个世界打好的补丁，堵上了那些法律和道德所不能覆盖的角落和漏洞。
国家应该倡导才对嘛。
话说，全国各地的特殊调查课目前也只有对这种有序选择的良善怪诞才能硬气的很，面对那些具备普杀规则的怪诞，一个个都是颤颤巍巍的，简直可以用欺软怕硬来形容。
唉，想一想，也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那些从一个个可怕怪诞事件中死里逃生的调查员大人们其实绝大多数也都是普通人，只能靠着过人的身体素质、高科技的手段，以及已经收容的少量怪诞物品，寻找怪诞规则的漏洞。但事实上，人类根本无法对抗怪诞。
据某位调查员大人讲，他总会生出这样的感觉——“魂淡，越对抗，越感到绝望啊。”
思绪飘得太远了。
智子观察窗外的风景，似乎距离湘南中学越来越近了。
不知道那个叫里美的女生现在在干什么。
她现在是否晓得自己的奶奶已变成了毫无自主意识、靠着规则行事的怪物呢。
恐怕，到最后还是需要智子亲自去告诉里美残忍的真相，甚至还得要求里美全力配合特殊调查课收容奶奶。
这个过程当中，肯定会有里美直面奶奶的场面，对于一个刚刚失去奶奶，又要将和奶奶长得一模一样的怪诞亲手送入禁闭当中。
无论带入到哪个电视剧里，智子都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好人的角色啊。
这时，汽车停了下来。
“警部补，”司机说道：“湘南高中到了。”
虽然特殊调查课在名称上听起来与其他各课等级相同，但在东都警视厅不对外人展示的体系框架里，特殊调查课的地位和级别都很高。毕竟，这里才是整个警察系统时时刻刻要面临最危险处境的部门。
怪诞调查员大人们自不必说，就连调查员助理只要被任命，至少都是警部补的级别。那些普通的地方警察努力一辈子到最后拿到警部补就算是功德圆满了。
为了方便处理怪诞事件，本部还为每一位怪诞调查员和助理都配备了专车和专职司机，一应费用全部报销，这也是很特殊的待遇了。
“好的，请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应该不会太久。”
智子开门下车，叮嘱罢了，就往校门口走。
刚要走进校门的时候，一个保安拦住了她，“请问，您是……”
“我是黎都市警察本部特殊调查课的，”智子下意识拿出证件展示，“嗯，我是来……，”
话说到此处，智子忽然看见远处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奶奶，紧接着眼前闪过一瞬蓝光。
下一瞬，她忽然感觉到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是来干什么的？
智子站在湘南中学门口发了好一会儿呆，
“女士，”
校门口的保安伸手在智子眼前晃了晃，试图把她从另一个世界召唤回来，“您在想什么？”
“呃，”智子抬起头望着保安，“抱歉，我好像走错路了，告辞。”
智子闹了个大红脸，果断返回车上，对司机道：“我有说过我来湘南高中是干什么的吗？”
“没有啊，”司机说道：“您的工作一向以来不都是保密的吗？”
“先回本部吧。”
智子用手掌敲了敲脑壳，该死，总觉得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脑袋里好像被抠走了一块儿似的。
返回本部之后，智子翻找自己的工作记录，发现完全没有关于湘南高中的记录，也未曾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抓耳挠腮地挣扎了很久，智子最终还是找到了乌鸦。
她坦诚地告诉乌鸦，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她一时间忘掉了去湘南中学的目的，恳请乌鸦告诉自己答案。
“我不是让你尽快把怪诞的消息放给各大高利贷公司么？办妥了？”乌鸦皱了皱眉头。
“好的！”
智子松了一口气，“我现在就去办。”
“下一个受害者很重要。”
乌鸦躺进了沙发里，双手抱头，看着天花板，“一切按计划进行。”
……
奈良公寓地下室。
【直播结束，扣除1天寿命】
顾醒愣了一下……我有兑换【遗忘卡片】么？好像没有吧？
小洞传来信息：
【运气真好……竟然是奶奶主动出手了。看来里美也被奶奶纳入到了自己的规则之内。我对你说过，描述者第一个怪诞很bug】
“具体呢？bug在哪里？”
【总而言之，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状况。比如，这次……】
顾醒重看了一遍直播情况。
不管怎么说，他本人没有做任何操作，也没有留下可疑痕迹。
“我一直有一个疑惑，”他拿着纸条，边看边说：“藏在小洞之后的你，到底是什么？是人，还是……怪物？”
【我是神】
“说点靠谱的。”
【可惜，现在的你太弱了，支付不起我回答的代价】
“……”
“乌鸦和智子所说的收容和限制是什么意思？”
【弱小人类企图通过找到规则的漏洞，来将怪诞限制到可控范围之内的徒劳努力】
“弱小？”
【当然不包括你，毕竟都是描述者了】
只看着文字，顾醒似乎都能听见小洞嘲讽的声音：
【所谓的调查员没有几个能够掌握规则的力量，最多有一些异能者的低级手段，在怪诞面前弱不禁风】
“你的意思是说，它们不可能收容里美的奶奶？”
【也没准儿，毕竟，他们有过成功的经验。不过，你要牢牢记住，只有怪诞才能对抗怪诞】
“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奶奶被收容？”
【不要忧心忡忡，不要为那些还没发生的事情付出过多代价】
“你之前不是还说，我有可能因此暴露身份吗。另外，你不是说描述者的第一个怪诞很珍贵吗？”
【现在动手的话，代价会很高……而且，他们已经忘掉了里美。没有里美，那些调查员没有收容奶奶的能力。你看，我从来不坑雇主】
前半句倒是有些道理，后半句绝对要打个问号。
折腾一番，已快到下午上班的时间，顾醒收拾一番，准备去警局上班。
临走之前，他来到小洞旁边，“洞桑，给我一张纸条，方便我们随时交流。”
【从今天起，你也要为此付出代价了】
“为什么？”
【随时随地都能从我的纸条上获取信息，和我做生意，你不觉得这也是命运馈赠的礼物么】
“我需要为此付出多少？”
【用一天换一天，怎么样，简直是清仓大甩卖。另外，还要补上之前欠我的】
……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顾醒特意路过街角某个书店，看似随意地买了几本书，才走了出来。
【你买这些书干什么？】
“读书嘛，陶冶情操。”
【不对劲】
【以前怎么不见你读书？】
“以前？”
【你的地下室有书吗？】
“那是因为地方太小，放不下。”
……
事实上，回家之后，顾醒重点看了三本书——
第一本：《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第二本：《心理学速成法》
第三本：《微表情》。
他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将三本书读了一遍，随后想办法把书处理掉。
【不得了】
“怎么？”
【我总觉得你在密谋什么大家伙】
“没什么。”
【告诉我怎么样？】
【我可以给你一点好处】
“没兴趣。”
【你这家伙……】
……
又过了几天，顾醒有意经过里美家附近。
他从报刊亭买了一份杂志，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我要直播查看里美的情况，”
回家之后，顾醒对小洞说道：“现在就要看。”
【怎么，你有新发现？】
“公寓附近有警方的便衣，”顾醒说道：“我怀疑他们在监视里美。”
【便衣？你怎么发现的】
“你忘了我的身份？”
【好吧——费用我自行扣除了】
【直播显示——
此时此刻，里美被带到了黎都市警察本部大楼怪诞调查课某个观察室里，状况良好，吃喝不愁，正在刻苦用功学习】
【好家伙，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差不多。”
【怪哉，奶奶不是用遗忘卡片让她们忘了里美吗？】
“这根本办不到，”
顾醒说道：
“只要她们还需调查奶奶的案件，就会发现里美是调查过程中必不可少的环节和人证，也就是说——迟早还得找到她。”
【事情不大妙哦】
【你打算怎么办】
“我准备好了，”
顾醒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论演员的自我修养。”
【莫名其妙……】
……
接下来几天，顾醒照常上班，小洞倒是一直在蛊惑他——
【你真打算坐以待毙？】
【谁都不清楚，智子见到里美后说了什么，下一步又会如何利用里美对付奶奶】
【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
“做的越多，越容易暴露自己，”
顾醒说道：
“耐心一点吧，洞君。”
……
不久之后的一天下午，顾醒正在办公室整理案卷，白鸟突然打来电话，
“顾醒，请尽快到会议室。”
“好的。”
“就你一个人。”
“明白。”
挂了电话之后，顾醒并未行动，而是重复了几次深呼吸，让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平静。
【警部补有请，你怎么……】
“白鸟从来没有单独将我叫到会议室——他在暗示我，”
顾醒这才起身，向会议室走去，“这很不对劲。”
【哦？】
“如果我没猜测，”
顾醒冷静道：“警察本部的那位调查员助理智子小姐到了。”
……
“顾醒君，”
警察署的会议室里，白鸟向顾醒介绍他身旁一位身着黑色职业装的年轻女性，
“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智子小姐，来自本部的调查员助理。”
白鸟说着，背对着智子，冲顾醒眨了眨眼睛，“她可是专门来找你的。”
“你好，”
智子主动向顾醒出示了证件，“很抱歉，冒昧来访。”
“广川顾醒，”顾醒和智子握手，“很高兴见到你。”
“我只有一个问题，”
两个人的握手稍触即逝，智子开门见山，“你认识田中里美吗？”
智子说完，仔细观察顾醒的神情，他表现得颇为镇定，但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茫然和无措。
“抱歉，”
白鸟似乎不欲久留，“我手头还有些当紧的活儿，你们慢慢聊。”
智子点头示意，注视白鸟离开之后，再次看向顾醒。
顾醒：“田中里美……您说的是……”
智子：“一个年轻女孩儿，就读于湘南高中。”
“认识的，”顾醒点了点头，“不过，我们只能算刚认识不久……”
“能详细介绍一下你们俩认识的经过吗？”
“好的，”
顾醒试着回忆起来，“黎都巨指出现的那天晚上，正好是我值守，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那孩子忽然从警戒线外面冲进了公园，当时是我将她扑倒在地的……”
按照智子的吩咐，顾醒将自己和里美相遇的情形、彼此间的对话大部分照实说了出来。
这些情况没有撒谎的必要，顾醒的态度又如此诚恳，令智子打消了不少疑虑。
“这样说来，”智子：“你知道里美奶奶的事情？”
“是的，太让人气愤了，那个叫吉野的家伙一直在纠缠里美。”
“吉野已经死了。”
“我有听说，”顾醒道：“这两天的报纸头版都是它。”
“对那孩子是好事，”他轻轻呼了一口气：“虽然不该产生这种想法，但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脑袋里首先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可以理解，毕竟对方做的太过头了。”
智子道：“从办案的角度而言，有件事本来不该告诉你。不过，看起来你对那个女孩儿很关心，所以……”
智子说着，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顾醒的脸庞，在他双眼的位置停留片刻。
顾醒瞬间意识到对方依旧在试探自己，“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请一定告诉我。”
智子：“你知道吉野是怎样死掉的吗？”
顾醒：“报纸上写的是卧轨。”
“卧轨，”智子回道：“准确的说，是跳轨。一起跳轨的还有他的妻子和哥哥。”
顾醒：“我不明白……”
智子：“你还记得里美的奶奶是怎样离世的吗？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谁？”
“啊~”
顾醒的眼睛瞬间睁得又圆又大，
“吉野复刻了里美的奶奶？”
“是啊，甚至，跳轨的地方也和里美奶奶是同一个火车站，几乎同一个位置，”智子直直盯着顾醒，“你对此怎样看？”
“他……是自己跳下去的？还是被人——”
“从视频监控里看，是自己跳的，现场还有不少目击证人。”
听到这句话，顾醒的表情渐渐变得惊悚起来。
“广川警官，”
智子把手伸到顾醒面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这……”顾醒仍有些惊魂未定的样子，“该不会是奶奶的鬼魂……”
鬼魂……呵，那种东西可要比鬼魂可怕一百倍。
“我听说，”
智子突施冷箭：“你曾经偷偷帮里美交过房租？”
“啊，这，”顾醒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们是特殊调查课，自然有些特殊的手段。”
“你说的没错，”
顾醒老老实实交代，
“我看那孩子可怜，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但又不想让她心理负担太重，所以暗自和房东联系交了一些房租。”
“据我所知，你目前住在奈良公寓地下室，背着一笔金额不小的助学贷款。”
“简直是在调查犯罪份子嘛，你们——”
“抱歉，”智子道：“这些都是流程，必须走的。”
“工作以来，我还是有一些积蓄的。不管怎么说，我不能永远住在地下室吧。”
“您真是个好心人，”智子顿了顿，“最后一个问题，这段时间里，你有没有见过里美的奶奶？”
“里美的奶奶？她不是……”顾醒愣住了，“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今天的调查就到这里，”
智子站起身，“抱歉打扰到您。”
顾醒起身相送。
“广川警官，”走到门口的时候，智子忽然转过身来，再次看向顾醒，“有人和你说过，你看起来，精神劲头要比普通人好很多吗？”
顾醒茫然摇了摇头。
“好吧，再见。”
……
从静安警察署办公楼走出来之后，智子第一时间打电话向乌鸦汇报了此次调查的情况。
“这么说来，”乌鸦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手扶额头，一手接电话，“你认为那个静安警察没有什么可以挖掘的？”
“没错。”
乌鸦道：“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想法，你尽快返回吧。”
“好。”
智子挂掉电话，再次回望静安警察署大楼，心中暗道：那是个当助理的好苗子啊。
……
另一边，静安警察署，顾醒办公室。
【她们查到你头上了，害怕吗】
“如果做了太多的多余事，”顾醒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比之前放松了许多，长舒一口气，“我才应该紧张到不行。现在嘛，随机应变。”
【你之前看的那本书叫什么名字来着？论演员的操守？】
“……”
……
再往后几天，顾醒跑现场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开始主动翻阅过往的犯罪档案。包括一些长年没能侦破的悬案。
他和小洞就创造怪诞的事情交流了一番，了解到创造怪诞绝无法凭空臆想捏造，也不能通过支付寿命向小洞兑换。
甚至，小洞也不会提供可能产生怪诞的方法，一切都要靠顾醒自己摸索。
但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想要创造一个新的怪诞，一定会与顾醒生活中接触到的事情有关。
比如，遇见了里美，才触发小洞创造了里美的奶奶。
顾醒最初的想法是，多接触一些犯罪现场或犯罪分子，也许有机会再次触发小洞的创作欲望。
目前来看，显然是无效的。似乎那些触目惊心的杀人事件，并不能点燃怪诞触发的引线。
算了，欲速则不达。
日子还长着呢，要保持足够的耐心。顾醒如此想。
这天晚上，顾醒忽然收到了许久未见的隆一的短信——
“你是警察，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