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骏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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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吃完后,他们又备好了鞍,牵着马转到餐馆前面的一条车道上,越过公路。公路边是一道作为路障的水沟,沿着水沟他们找到了这一侧的栅栏门,牵马通过后,他们关上了门。然后他们上马踏上一条牧场的泥路,行一英里许,泥路开始折向东方,他们干脆弃路向南行,直穿起伏的雪松林而过。

大约早上十点的时候,他们抵达了魔鬼河。饮过马后,他们一面在一片黑柳林的树荫下伸展四肢躺下,一面查看着地图。这份石油公司的公路图,是罗林斯早晨从那家小餐馆里无意捡到的。他端详着地图,目光向下看到南边低矮的群山中有一个隘口。再往下,地图上美国这一边直抵最下方作为边界的里约格兰德河区域,都有道路、河流及市镇。而河的那边却是一片空白。

“墨西哥那边什么也没标,是吗?”罗林斯问。

“是。”

“你说是不是从来就没人画过那边的地图?”

“有的标了那边的地图,只是正好这一张没标,我的鞍袋里就有那么一张。”

罗林斯从马身上取了那张地图,坐在地上用手指头划着他们走过的路线,他失望地抬起头来。

“怎么,没有?”约翰·格雷迪问。

“屁也没有。”

他们离开了魔鬼河,沿着一道干峡谷向西行。这里的荒原高低起伏,长满野草。虽是太阳高照,但却颇有凉意。

“你当初还觉得这里会有很多牛群呢。”罗林斯说。

“你不也一个熊样?”

他们沿着山脊前进时,惊起了草丛中的一群鸽子和鹌鹑。草丛中还不时会有野兔蹿出来。罗林斯跳下马,悄悄地从长靴上部的皮鞘中抽出25-20型小卡宾枪,沿山脊走去。不一会儿,约翰·格雷迪听到了枪响,只见罗林斯提了只野兔回来。他把枪装入皮鞘,又抽出一把刀,走开几步后蹲下来,给兔子开了膛,取出内脏。之后他站起身来,在自己裤腿上擦了擦刀刃,把刀折回收起,又跑过来把死兔子的后腿拴在行李带子上,接着骑上马,两人又一起上路。

下午晚些时候,他们横过了一条通向南方的道路。晚上,他们到达了约翰逊坡道,在一个池塘边的干河床沙地宿营。他们先饮了马,又把马腿用绳松松地拴在一起,放它们在一边吃草。接着,他们生起一堆火,把野兔剥去皮,用青树条串起来,架在火旁烤着。约翰·格雷迪打开他那正变得污黑的帆布行军包,取出小锡胎搪瓷咖啡壶,跑到小溪边盛满了水,把它吊到火上烧着。他俩坐在一旁观看着火,仰望着一弯纤细的新月高悬在西边黑色的群山上。

罗林斯卷了一支烟,用火堆里的一块木炭点着了,然后倚在马鞍上抽着。“我要告诉你件事。”

“说吧。”

“我能习惯这种日子。”

他吸了一口烟,然后拿着烟的手伸向一旁,食指十分灵巧地弹了一下烟灰。“这用不了多长时间。”

次日,他们一整天都在逶迤起伏的群山中骑行。一路上可见雪松点缀在那冠岩质的低矮平顶山间,盛开着白花的丝兰布满了西面的山坡。他们于晚间到达潘代尔路,顺此路向南进了镇子。

镇子里只有九座像样的建筑物,包括一家商店和一个加油站。他们把马拴在商店前,走了进去。他们浑身脏兮兮的——罗林斯胡子拉碴的,两人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混合着马腥、汗臭和柴火烟熏的味儿。他俩走进来时,几个在小店后面的椅子上坐着聊天的人抬头看了一下,接着又继续谈话。

他们俩在肉架旁站住,有个女人从柜台那边走过来,走到肉架后面,取出一条围裙并伸手拉了一下链子,打开头顶上的灯泡。

“你看起来活脱是个亡命之徒!”约翰·格雷迪说道。

“你也不像是唱诗班的指挥啊!”罗林斯答。

那女人在腰后系好围裙,从肉架顶端白色搪瓷台面上方注视着他们。“你们两个小伙子想要点什么?”她问。

他俩买了红肠、干酪、一大块面包、一瓶蛋黄酱,还有一盒饼干、十二听维也纳香肠罐头;又买了一打袋装“酷爱”果汁粉、一小条熏肉、几听菜豆罐头、一袋五磅重的粗玉米粉和一瓶辣酱。女人把干酪和肉类等分别包起,用舌头把笔蘸湿一下,算了算账。最后,把所有的东西都装进一个四号大的购物袋里。

“小伙子们从哪里来啊?”

“从北方的圣安吉洛那边。”

“你们一路上骑马过来的吗?”

“是的,太太。”

“乖乖,真厉害!”女人惊叹。

第二天早上他们醒来时,清楚地看到眼前有一间矮小的泥砖房。一个女人从房子里出来,把一锅洗碗水泼在院子里。她看了看他俩,又走回屋子。他们前夜把马鞍搭在栏杆上晾着,正当二人要把马鞍收起来时,一个男人从屋子里出来,站着看他们。他们套上鞍子,牵马上路,跃身上马,向南骑行。

“我在想,家里那些人都在干什么?”罗林斯说。

约翰·格雷迪屈身吐一口唾沫。“也许他们过着世界上最愉快的生活,或许采到油,发了横财。我猜,他们这会儿准在镇上选购新汽车和一切好东西呢!”

“狗屁!”罗林斯骂道。

他们又骑了一段路。

“你有没有不安心的时候,伙计?”罗林斯问。

“你指什么?”

“我也不知道,指什么都行,反正就说不安心这事儿。”

“有时候有,比方说你在一个不应该在的地方,我想你就会觉得不安心,怎么着都不安心。”

“那么,假如你觉得不安心,又不知道为什么,是不是说明你可能是在一个你本不该去的地方,可是你自己又不知道?”

“你他妈的有什么毛病了吧!”

“我不知道,没事。我想唱唱歌。”

他真的唱起来。他唱道:“你会想我吗?你会想我吗?我不在的时候,你会想我吗?”

“你知道那个德尔里奥无线电台吗?”

“知道。”

“我听这电台说,在夜里,你拿根篱笆上的铁丝用牙咬住,就能收听到它的广播,根本不用收音机。”

“你信吗?”

“不知道。”

“你试过没有?”

“试过一次。”

他们继续前行。罗林斯又唱了起来。“哎,开花的边界树是什么破玩意儿啊?”他说。

“这可难住我了,老兄。”

他们在高耸的石灰岩绝壁下面经过,那里流淌着一条小溪。接着他们穿过了一片宽阔的沙砾地。在上游处,因为最近几场大雨的冲刷,形成了一些水坑。两只苍鹭站在那里,在阳光下投下长长的身影。他们走近后,一只起身飞去,一只仍然伫立。一小时以后,他们渡过了佩科斯河。渡河时,两人将马驱入河滩,水流湍急而清澈,水质发咸,在石灰岩河床上流过。马儿端详着眼前的流水,小心翼翼地用前蹄去试探水中大块的暗色页岩,并注视着水下激流中漂散着的各种形状的水草:有的舒展地张开,有的盘绕纠结,在晨曦中闪耀着碧绿晶莹的光彩。罗林斯从马上弯下身子,用手抓了一把水,放进嘴里尝了尝。“这水有石膏味儿。”他说。

他们在河对岸的柳树丛中歇下马,用午餐肉和干酪自制了三明治,吃完便坐着抽烟,看着河水流淌。“有人在一直跟着我们。”约翰·格雷迪说。

“你看见他们了?”

“还没有。”

“有人骑在马上?”

“是的。”

罗林斯观察着河对岸的路:“或许只是个同路的骑士?”

“要是那样的话,他们现在应该出现在河边了。”

“也许他们已经走岔路了。”

“往哪儿岔?”

罗林斯抽起烟来:“你觉得他们想干吗?”

“不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们骑我们的,管他们露面不露面!”

他们从河流的断层起步,并肩缓缓骑行在尘土飞扬的路上,骑上一片高地,在这里可以俯视向南伸展的大片山野。连绵起伏的山野,覆盖着野草和野雏菊。西边一英里之处有一道铁丝网篱笆,一杆连一杆地就像是缝在这片青灰色草原上的蹩脚的针线。铁篱笆那边有一小群羚羊,都在警觉地看着他们。约翰·格雷迪把马斜拉到一边,向后面的路上瞭望。罗林斯在一旁等候着。

“那家伙过来了吗?”罗林斯问。

“是的,不远了。”

他们又骑到高地上一片低湿的冲积坡上,右边不远处是一片密密麻麻的雪松。罗林斯朝雪松方向努努嘴,让马放慢步子。

“我们干吗不停在那边等着他呢?”

约翰·格雷迪又朝来的路上看了一眼,说:“好,我们再骑上一段路,然后悄悄回头,他看到我们的蹄印离开大路,就知道我们是怎么走的了。”

“就这么办。”

他们又骑了半英里许,然后离开路面,又抄小路快速折回到那片雪松林。他们下了马,把马拴好,就坐在地上等着。

“我们来得及抽根烟吗?”罗林斯问。

“有烟就抽呗!”约翰·格雷迪说道。

他们一面抽烟,一面观察着这条乡间道路。等了很长时间,还没人露面。罗林斯躺下身子,用帽子盖住眼睛。“我不睡着,”他说,“就躺一会儿。”

他还没有睡多久,约翰·格雷迪踢了一下他的靴子。他赶紧坐起来,戴上帽子看着。一个骑马人正沿着那条路过来。虽然尚有一段距离,他俩都注意到了那人骑的是一匹好马。

骑马人越来越近。在约莫一百码处时,他俩看清了这人的模样,他头戴一顶大宽边帽,身穿一条连体工装裤。他放慢了马,从坡上一直朝这边望过来,接着又继续往前骑。

“这是个孩子。”罗林斯说。

“那可真是匹好马。”约翰·格雷迪说。

“可不是吗!”罗林斯道。

“你觉得他看见我们了吗?”

“没有。”

“那你觉得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