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油纸伞

此时月亮已经悄然攀上了黑云璀璨生辉，可夜雨依旧窸窣的下着点点滴滴的落在垂柳叶上再滑入湖面留下荡漾的波纹。

希乔笑着掀起渔船的帘布弯腰跨出，有冰凉的雨滴落在她的睫毛上，痒痒的，她忍不住伸手拭去那雨滴。

希乔用食指勾着那帘布回头看了眼渔船里的那人，她坐在黑暗之中沉默无言，仿佛要融进这无边夜色一般，她道：“上官姐姐，明珠是要多见见光才亮堂，人也是要多晒晒太阳才暖和。”

上官摇若只是微微错愕了一下，因为身份的缘故她已经许久未曾见过尚且亮着的世界了，她想摇头，想告诉外面那人，暖阳和阳光都是她无法触及到的奢侈之物，她，配不上那些发热发亮的东西。

可话还未出口便被外面那小小的身影岔开了，“只有他们配不上你的份。”希乔又抬头望了望漫天的星辰，有雨滴落进了她的眼睛，她俏皮的眨眼笑了笑继续道：“我们明天早晨一起去泛舟吧。”

上官摇若望着船口那人，她掀起帘布眉眼间带着愉悦，披着一身星晖与月华说不出的娇俏灵动，上官摇若有片刻的失神仿佛透过她看见了别的什么人，也不知何时就点头应下了希乔的邀约，等到她回过神时希乔早就已经出去了。

希乔脚底使力蹦上了岸边，因为湖面晃荡的缘故她微微踉跄了一下身子，她鬓发被夜雨淋得微湿，有晚风携着一阵檀香而来，阵阵暗香萦绕在她的鼻尖随之而来的还有一把被浓墨洒了满面的油纸伞，这一切都将她整个人全部笼罩住了。

没有了夜雨的洗涤希乔抬眼看着这个突然出现替她遮雨的人，白衣墨发，眉眼如画，这是一个无论看多少遍都能第一时间就惊艳住她的人。

希乔笑着开口道：“杜相，可是在等我？”

杜梓修微微颔首，他将伞偏向了眼前这个娇小的白玉团子拿着早已握在手中的手帕替她细细擦拭着头上的雨珠。

感受着头顶上的轻抚希乔忍不住拂开他的手道：“这点雨没什么的你是没见过边境的沙雨，那才叫可怖，能将人整个埋住，可难受了呢。”

杜梓修手中动作微微停顿握着伞柄的手也使了劲，有青筋凸起，片刻后他便继续擦拭着希乔的鬓发温声道：“如何难受？”

希乔道：“不得呼吸，不能言语，只可枯等，有幸的话，还会被人从沙海里捞起来。”

杜梓修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空气好像突然凝固住了一般，有雨滴落入湖面的滴答声响在希乔的耳边，还有头顶上那人浅浅的呼吸声。

希乔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一个娇养在上京城中的将军府小姐怎么会知道被沙尘淹没后是什么感觉呢，她这番话在杜梓修耳中可不就是胡编乱造的谎话吗？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曾经差点死在边境的沙尘暴之中吧，这话说出去谁信啊，她现在可不再是那固守边境的女将军了。

“很难受吧？”头顶突然传来了这么一声打乱了希乔所有的思路，她想也没想就要脱口而出，“不…”

“以后不会再让你这般难受了。”

希乔这才错愕的抬头看向那人，他正在垂眸看她，一双形似桃花瓣的眼里泛着点点柔光还夹杂着几丝她看不懂的疼惜，也不知先前就这样看了她多久。

他的头顶是满天星辰，是朗朗明月，此刻却都仿佛落入了他的眼眸，璀璨过这世间一切。

就像是马上就要乘风而去的仙人。

希乔突然笑了，她扯住了面前这人的衣袖，指尖湿润微凉，他是真实存在的，此刻正在为自己撑着伞，“不难受的，莫须有的事，我可是娇生惯养的将军府四小姐，怎么会受那等苦，我说笑呢。”

先前种种一切不过云烟，她此刻只是将军府的四小姐，只是想要嫁给杜寻的希乔。

杜梓修却只是垂眸看着她一言不发，他的手心里是早已被揉成一团染着血的手帕，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也不知抬着头和面前这人对视了多久希乔的后颈早就酸的一塌糊涂，她将目光从杜梓修的眼眸上移开看向了他湿润的衣领道：“怎地撑着伞还会被淋湿呢，我们杜相该不会是打了个空气吧？”

虽然这么调笑着但希乔却是一点雨也没淋着，她伸手用尚且还干着的内袖替杜梓修擦着被雨水浸湿了的袖子。

这时一直不言不语的人才终于开口道：“我向来不喜撑伞，只是觉得应该带着。”

希乔却笑的更开心了，她的内袖也被杜梓修的袖口弄湿了些许，娇嫩的粉色变成了更深的粉，她眉眼弯弯望着杜梓修那双握着伞柄骨节分明的手道：“真巧啊杜相，我下雨天出门从来不带伞，而你不喜撑伞却又偏偏带了伞，你说这伞是不是专门为我准备的啊？”

希乔说这话的时候还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杜梓修白皙如玉的手背，颇有种泼皮无赖调戏良家妇女的既视感，本以为这人会笑她胡思乱想，却没成想他居然微微颔首将她一下子从地上捞进了怀中。

贴着那人冰凉湿润的胸膛希乔忍不住怀疑他先前根本就没有撑过这伞，她又忍不住抬头复看了一眼这伞面清奇的油纸伞，上面的墨水杂乱无章就像是随意被人泼上去的一般，与杜梓修这端正温润的谦谦君子搭配在一起显得格格不入，但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

两者相搭起来就像是水墨画里最引人侧目的一笔，而杜梓修这画中人可真是俊美之至。

希乔忍不住出声赞美道：“杜寻，你现在看上去就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画中人一般。”

杜梓修原本抿着的唇却在听见这话后忍不住微微上扬，他温声询问道：“好看吗？”

希乔眼睛发光点着脑袋道：“好看，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郎君。”

杜梓修松开了先前一直紧握住的手，他就着手帕将掌心的血迹抹净然后放入了衣袖，轻轻的将希乔脸上的发丝拂到耳后呢喃道：“就是为你准备的。”

希乔一时没听清连忙凑上前去问，“什么？”

杜梓修垂眸细细的看她的眉眼，仿佛想将其刻入脑海中一般，目光流连之处皆是他熟悉的轮廓，怀中娇娇小小的玉团子睁着一双他再熟悉不过的葡萄般大小黝黑发亮的眼睛，他曾在每个梦里细细描绘过她的模样，也曾在碑前一遍遍书写她的名字。这是他寻了半辈子才寻回的人，是他失而复得的将军。

“伞是为你准备的，我也是。”

我已经，准备了很久了，自那日亭中你醉酒说要娶我之时起，我便已经在准备嫁给你了。

他准备了两套大红婚服，一套留着嫁她，一套备着娶她，最后却一套也没有用上，他要嫁要娶的人长眠于冰凉的地下。

希乔望着杜梓修那双深邃动人的眼眸微微失神，他此刻就像是夜里出没蛊惑世人的妖，可希乔甘之若素，她笑着说道：“那真是太好了。”

能再次遇见你，真的是太好了。

杜梓修注视了怀里的人片刻便提步离开了岸边，他抬头目视前方步伐稳健，仿佛带着她走向了更远的未来。

晚风微凉，落雨终歇，佳人已归，年华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