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章 这是个孤独的孩子
连杨子也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爱使用冷色调。黑色灰色充斥着画面的每一个角落,所描绘的也多是萧萧的落叶、即将消逝的落日的余晖,还有即将垂死的、有着爱恋目光的青鸟,画面凌厉而突兀。她的父亲看到这些时,就会问:“杨子,为什么要画这些呢?”“也许这个世界总是残缺的吧。”杨子回答。这回答令他的画家父亲感到震惊,他惊异于杨子的凌厉与直率。女儿的早熟与早慧令他感叹,这已不像是十二岁的孩子所能说出的话。最近,杨子始终被一个梦境所困扰:自己独自一人置身于无人的白桦林中,凋零的叶子如箭矢般地射向自己,自己四处躲闪,却始终无能为力,结果陷入沼泽中,沼泽迅速将自己吞没,转眼就将自己拖入了无边的黑暗中。杨子对父亲讲述自己的梦境,父亲总能给她一个解释。父亲说:“杨子,你心中充满了焦虑,你认为这世界满是矛盾。逃避不是消除焦虑的办法,相反,你会陷入矛盾的沼泽中,解决的唯一办法就是直接地应对种种利诱、悲伤、失落,与它抗争。你真正这么做了,你的焦虑就会消除。”看着杨子,父亲在心里想:“这是个孤独的孩子。”
杨子的父亲准备举办画展,他终日将自己关在画室里进行创作。那段时间里创作成了他唯一的事情。画作成了这个男人的精神支柱,创作更甚于他的生命。那些画作每一幅都是他创作的新生命,画里是对生命的感悟与对这个世界的解读。杨子父亲的画风属印象派,每一幅画都是一个谜语,谜底沉睡在画的深处,如同隐藏在白雪深处的秘密。
一个午后,杨子的父亲对妻子说:“我想到乡下去住几天,这几天里我已画不出任何东西,只感到心中烦躁,感觉自己正被一只怪兽追赶着,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妻子说:“换一换环境也许对你的创作有益,画展已迫在眉睫,我同意你的做法。”杨子的父亲深情地对妻子说:“还是你最能理解我每一刻的处境。”
那时已是暑假时分,杨子正忧愁着无法排遣这个漫长的夏日,听到父亲要到乡下去自是欣喜万分,便对父亲说她也要同往。杨子对父亲说:“反正你也有好长时间没到乡下看望爷爷了,现在正是暑假时期,我就陪你到乡下散散心,那里气温适宜,宜于度假。”父女俩一拍即合,准备一同前往乡下。
杨子的父亲买了两张去乡下的火车票。杨子问父亲为什么不买机票,父亲说要想出去走走其实坐火车是最好的,这样一路的风景就能尽收眼底,自己平时飞机坐得太多了,坐火车无疑是很好的补充方式。杨子也就不再反驳。杨子其实对于爷爷奶奶知之甚少,她只模糊地记得五六岁的时候随着父亲回了一趟父亲的故乡,爷爷奶奶的面容对于她来说已是恍恍惚惚,至于那次去乡下所发生的事因为当时年龄尚小已被时光过滤掉了。父亲的故乡于杨子来说是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她为此感到一阵莫名的伤心。
坐在火车上,杨子看到车厢里多是学生与返乡的农民工。这也不足为怪,现在正是暑假时期,许多大学已放假。农民工三五成群,身边多是大大小小的包裹。他们说着各自的方言,杨子完全无法听清他们的交谈。由于天气炎热,车厢里令人感觉沉闷,再加上车厢里充斥了形形色色的人,空气中有一种说不清的古怪味道,杨子只感觉头有些发晕。她与父亲换了靠窗的位置,然后将窗户打开,一股清新的风迎面扑来,她感觉精神为之一振,随之又做了几次深呼吸,这才感觉舒畅了些。
窗外的阳光很好,火车不疾不徐,新鲜空气向杨子迎面扑来,青翠的群山令人赏心悦目,河水蜿蜒起伏。这景色完全有别于杨子早已司空见惯的城市风景。这全新的景色令杨子欢呼雀跃。杨子知道爷爷奶奶在湖北,那里是鱼米之乡,也有着众多目能所及的青翠山峦。在前行中,爷爷奶奶的面孔在杨子的脑海中不断地清晰起来。
坐在杨子和她父亲对面的是一对男孩女孩,女孩穿浅绿带条纹的运动服,脚上穿着一双有绑带的球鞋。杨子还看到女孩的左耳上有几颗银色的耳钉,头发被染成淡黄色。女孩皮肤吹弹可破,如瓷娃娃一般,一副乖巧的模样。她的耳朵上插着耳机,已全身心地沉浸在美妙的音乐当中。男孩同样是一套运动服装,他正在看一本书,看得十分专注,一副哲人般思考的模样。阳光透过车窗照在男孩、女孩的脸上,两人身上金灿灿的。杨子扭头看向窗外,列车正经过一个小镇,铁轨旁边是一栋栋独立的二层小楼,路上的行人步履从容,完全没有都市人所有的焦躁与慌乱。铁轨上空有不知名的鸟在盘旋,有部分受到惊吓之后划一道弧线迅急远去。
杨子的父亲注意到男孩所看的书是梭罗的《瓦尔登湖》,因为图书封面的图画他是非常熟悉的。那是著名的《湖上晨光》,画面上湖水澄澈,远处小岛密布,充满神秘与想象。湖边倒下的枯木横于寂静的湖面,画面站立的男子拿着桨正凝视远方。那小岛或许就是他所眷恋的吧,因为他已厌倦了尘世的喧嚣与纷扰,他要为自己寻得一片净土,画面洗练而充满故事。杨子的父亲不由得问男孩:“小伙子,你看的是《瓦尔登湖》吧?”
“是的,这真是一本不错的书。”男孩抬起头看了眼对面陌生的中年男子,对于这突兀的提问微微有些愕然,如同一只突然受到惊吓的动物,但他很快恢复了镇静,露出很漂亮的笑容。
“梭罗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天才。”杨子的父亲近乎自言自语。
“谁说不是呢,一个人能够撇开俗世的羁绊,在瓦尔登湖自耕自食,这无论对于谁来说都是需要勇气的。况且这本书行文简练有力,朴实自然并兼具思想性,对后世影响深远。”男孩竟有些兴奋起来,话语间对梭罗及这本书都充满了敬意,只是目光有些迷离,那里面有一些让人不易察觉的愁绪。
这时杨子父亲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惠特曼的几句诗来:
在路易斯安那我看见一株橡树在生长,
它独自屹立着,树枝上垂着苔藓,
没有任何伴侣,它在那儿长着,迸发出暗绿色的欢乐的叶子,
它的气度粗鲁、刚毅、健壮,使我联想起自己,
但我惊讶于它如何能够孤独地屹立,
附近没有一个朋友而仍能迸发出欢乐的树叶,
因为我明知我做不到。
“这不是对梭罗的最好诠释吗?”杨子父亲在心里想着。男孩将目光投向窗外。列车还在行驶,窗外不断地有建筑物掠过。男孩又恢复了思考的状态,他也许正在思考梭罗吧。
“小伙子,是出来旅游的吗?”杨子的父亲问男孩。
“是的,我和我的女朋友想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待一待,我实在厌倦了城市。”男孩听到杨子父亲的问话时收回了投向窗外的目光,略微思索了一下后回答了对面男人的问题,只不过那语气里缺少了一种真诚,似乎在努力回避着什么。那话语里有一种悲伤与冷漠,缺乏年轻人应有的激情与热情。杨子的父亲没有多说什么,心想这还真是个有些怪异的孩子。
“为什么会对城市厌倦呢?”杨子的父亲又忍不住地问道。
“城市里藏着太多的虚伪,人人都戴着面具生活,生活已经失去了本真,这一切都让人觉得生活真是索然无味。”男孩说。
“小伙子,你这么说也许是片面的。生活中还是不乏真情的,面具背后也许有它的无奈,并不是每个人都想在假面之后生活的。生活中也有许多美好的东西,我们要相信这个世界还是有心存善良的人的,难道不是吗?”杨子的父亲说。
“也许是我太悲观了吧,我对生活与所在世界的感受正如同我对城市的感觉一样。”男孩说。
“那你家是哪儿的,为什么会对城市有如此多的不满情绪呢?”杨子的父亲问。
“我家是杭州的,人人都说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这座城市在我眼中一直是灰色的。那种灰色使我感到压抑,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它就像传染病一样,使我对每座城市都充满了恐惧感,我得的也许是城市恐惧症吧。”
“你有这样的感受,我想杭州这座城市一定发生了某些事让你对它产生了厌倦甚至是恐惧。”杨子的父亲问道。
“是的,提起它我就有切肤之痛。我的父母在那座城市里从如胶似漆到劳燕分飞。我的母亲在那里积郁成疾,最终撒手人寰。你说经过这么多之后又有谁能够对这座城市充满感情呢?它在我眼里只不过是一处冷冰冰、野草丛生的坟墓。”男孩说到这里眼里溢满了泪水,脸上也是一副悲伤的表情。女孩轻拍着男孩的脊背说:“好了,不是说好了我们再不说这件事吗,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不要总是将自己的伤疤一遍一遍地揭开,好吗?”女孩的语气如同在哄一个总是沉浸在悲伤记忆里的孩子。
“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女孩对杨子的父亲说,脸上是歉意的笑容。
“没什么,也许倾诉对他是有帮助的,这样多少能减轻他内心的痛苦。”杨子的父亲说。这时杨子的父亲看到男孩面前还有一本《海子诗集》,他心里想着这还真是一个爱读书的年轻人。
列车正急速奔驰着,此时已是黄昏时分,窗外依然是绵延不断的群山。山上郁郁葱葱的植被令人心情舒畅,夕阳正从山顶缓缓降落,窗外的河流不时地映入人的视线,河面有捕鱼的渔民正在欢快地撒网。男孩将目光投向窗外,面对着这恬淡的田园生活,他逐渐恢复了平静。
“你也喜欢海子吗?”杨子的父亲指着《海子诗集》对男孩说。
“他是我的精神偶像,我喜欢他更甚于梭罗。”男孩回答说。
“那是为什么呢?”杨子的父亲问。
“我爱他独立的人格,喜欢他诗歌的纯净。他的诗歌就如同这窗外奔流不息的河水一样,清澈见底,能洗净人内心的污秽。”男孩说。
“海子的勇敢是无与伦比的,他为诗歌而生,他甚至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诗歌。这不由得不令人尊敬。不瞒你说,我也是他的爱好者之一。”杨子的父亲说。
“你也是海子诗歌的爱好者?”男孩有些惊讶地看了看杨子的父亲,同时显出满脸的惊喜,仿佛终于寻见了知音。
“生活使我变得世故了,我觉得自己不配再爱海子的诗了。”杨子的父亲叹了口气,“只不过海子去世得太早。一位天才过早地夭折了,这是中国文坛的损失,我佩服他的勇气。”
“是这个世界令他失望了,一个天才是无法忍受肮脏与无耻的世界的。”男孩说,眼里闪动着清澈的光芒。此时火车正经过隧道,车窗外是一片黑暗,只有车厢内头顶的灯发出昏暗的光亮,会让人产生一种时空交错感。
列车外夜色已降临,建筑物都化身成一个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车内的乘客也越来越少,这趟列车已经快要到达它的终点站。杨子和父亲还须换乘另一趟列车才能抵达爷爷家,之前喧嚣的车厢现在变得安静起来,整个车厢只剩下不到十位乘客。杨子对面的男孩与女孩并没有中途下车,看情况他们也会坐到终点站下车。男孩一直安静地将目光投向窗外,那窗外仿佛有什么秘密正在召唤他。《瓦尔登湖》及《海子诗集》被男孩放在了桌上,从窗外吹进的风正灵巧地翻动着书页。
当列车到达终点站时已是夜晚,列车的速度开始放缓,列车员用略带苍白的声音提醒顾客列车即将到达终点站,同时提醒顾客注意拿好自己的物品。杨子和父亲开始收拾随身携带的物品准备下车,对面的男孩似乎没有听到列车员的提醒,依旧一动不动。“我们该下车了,列车已经到达终点站了。”女孩用手推了推男孩,对他说。男孩这才如梦方醒般地哦了一声,然后缓缓地将目光从窗外收回,将桌上的两本书小心翼翼地放进旅行包里。杨子发现他们二人的行李少得近乎没有,除了那个小小的旅行袋就只剩下那两本书了。
“爸爸,今晚我们怕是要在这里住下了吧?”杨子问父亲。外边的夜色令她多少有些惊恐,她的小手紧紧地拉着父亲的手。这里对于她来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是的,今晚只能在这里住下了,现在已经买不到到其他地方的火车票了。”杨子的父亲回答说。说话时杨子看到男孩与女孩也下了车。女孩对杨子报以微笑,那笑容干净而恬淡,令人心底感到温暖。接着,女孩挥手同他们道别。
下了车需要经过长长的地下通道。通道里灯光昏暗,杨子看到形形色色的男人女人如同飘浮在空气中急速前行,其中有旅行者,有因公出差的白领,有怀抱婴孩的妇人,有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声婴孩的啼哭,那哭声突兀而凌厉。杨子看着男孩、女孩的背影,二人没多久便在人流中消失了,如影子般转眼便不见了踪迹。他们消失后,杨子竟有些莫名其妙地惆怅起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否会与他们再次相遇,内心涌起一阵伤感,于是更加紧紧地拉住了父亲的手。
走出通道便是开阔的广场,杨子和父亲刚走到广场便有人上来问需不需要坐车,也有女人问要不要住旅馆。“爸爸,今天晚上我们非要在这里住下吗?”杨子问父亲。“嗯,只有在这里先住上一宿了,现在我们哪儿也去不了了,明天再看情况吧。”父亲说。一中年女人热情地说:“先生,住我们的旅馆吧,离这里挺近的,价格也便宜,保证让您满意。”女人语气诚恳,仿佛在欢迎亲人回家,说完就要帮着提行李。杨子的父亲做了制止的动作,说:“这些行李我们自己可以的。”说着自己提起了行李紧随中年女人往前走。天空繁星满天,月光也正皎洁,杨子与父亲紧紧跟随在中年女人身后,而中年女人在前面一言不发地带路。街上行人稀少,偶尔还传来几声狗吠,整个街道显出少有的安静。一些卖食品的小贩还在工作着,只是较白天少了些吆喝的声音。中年女人带领他们穿过两个街道,街道灯光稀少。当到达旅馆时,他们看到的只是一幢单独的三层小楼,如果没人带领,一般人是很难找到这里的。杨子父女挑了三楼的一处房间住下。房间里的布置极其简单,除了床与一台旧式电视机,其他几乎一无所有了,但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就如同自己家中一样。
“杨子,你饿吗?”父亲问杨子。
“嗯,有些,不过不吃也不要紧。”杨子不紧不慢地回答。
“那我去给咱们买些吃的回来吧,不然晚上饿起来会很难受的。”父亲说。
“这旅馆附近也没见着便利店,东西怕是不容易买得到。”杨子说。
“我出去找找吧,我想终归能够弄些吃的回来。这里毕竟是火车站附近,只要想想办法肯定会找到我们想要的东西的。”父亲说,“杨子,你好好地在房间里待一会儿,我出去一下很快就会回来。”
杨子将目光投向窗外,只见窗外是黑漆漆的一片,连刚才的月亮也忽然不见了。此地没有大城市一如往常的万家灯火,也不闻频繁而吵闹的汽车喇叭声。在这里一切都是安静的,令人仿佛置身于一个无声的世界里。唯一听得见的是墙上一座老式时钟发出滴滴答答的时针走动声,这声音在这静寂的夜晚是如此清晰,无端地让人心里有些不安。杨子只感觉莫名的恐惧在自己的身体扩散着,她赶紧拉住父亲坚强有力的手说:“爸爸,我挺害怕的,要不咱们还是一起出去吧,这里太安静了。”父亲爱怜地摸了摸杨子的头:“其实没什么,这里只是安静而已。如果能够选择这种地方住下来的话,对于我来说正是求之不得的事,没什么。那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
杨子和父亲走过那窄而陡的破旧楼梯。走廊里的灯光依旧只是昏黄的一点。白炽灯发出无力而惨白的光,如同一位油尽灯枯的老人一般。在一楼,他们看见了那位带他们过来的中年女人。她用那锐利的双眼打量着杨子父女俩,只不过脸上仍带有淡淡的微笑,用一种仿佛是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声音说:“这么晚了,两位还要出去吗?”杨子的父亲点点头说:“孩子有些饿了,出去给孩子买些吃的。麻烦问一下,这附近哪儿有卖夜宵的地方?初次到这个地方还真是有些不适应。”
“从这里向左直走五百米,再左拐穿过两条街道,就会到你们刚下火车的车站。在车站背后有一条街道是专门卖食物的,我想在那里你们应该能买到你们想要的东西。”中年妇人的声音依旧如同从遥远的空间传来,脸上依旧是那淡淡的微笑。那笑容恰到好处,不能说是从嘴角挤出来的职业式的微笑,但很难让人想到“温暖”这个词。这仅仅只是个笑容而已,仿佛与其他所有无关。
杨子和父亲沿着中年妇女所说的道路往前走。街道里漆黑一片,两人只能摸索着前进,偶尔有一两个人从他们面前经过,仿佛鬼魅一般,无声无息,没有发出半点声响。杨子吓得将父亲的手紧紧地拉住了,她感觉自己如同置身于一个幽灵的国度。
当他们到达火车站的背面时,果真有一条卖食品的街道。这条街道比想象的要繁华一些,吃的东西应有尽有,同时还密集地分布着各种便利店,只不过街道上同样行人稀少,有风掠过,只听见树叶发出巨大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绿色植被的清新味道。杨子和父亲买了牛奶、面包、啤酒,然后按原路返回。当他们到旅馆门口时,只见印有“旅馆”二字的灯箱破旧而矮小,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苦苦度日。他们正要上楼时,那位中年妇女如同幽灵般从房间内一晃便到了门口,用那鹰眸般的双眼锐利地盯着杨子和父亲,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却不带给人一丝一毫的温暖。
回到房间,杨子喝牛奶,吃面包,杨子父亲只是喝啤酒。电视上正在播放新闻,一则新闻说北京一男子残忍地杀死了自己的女友,因为他女友的家人不停地催促女孩离开他,女孩在思想上多少有些动摇,这位男子便心生歹意,从广州乘飞机赶往北京。在一如既往的约会之后,这位男子在宾馆乘女友熟睡之后用锋利的刀具在身上刺了三十二刀,然后若无其事地在前台续了房间的费用,并对服务员说他的房间在这几天都不用派人打扫,他自己会动手收拾,然后便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死者的尸体在几天之后才被宾馆服务人员发现,宾馆方面立即报了警,然而警察现在也束手无策,凶手就如同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讯。杨子在心里恶狠狠地想:“这真是个残忍的男人。”父亲则继续一言不发喝他的啤酒,除此之外唯有无边的沉默与静寂。
房间里寂静无声。房顶的灯发出惨白的光,昏暗而让人昏昏欲睡。窗外也是个寂静的世界,这世界仿佛将所有的声音都过滤掉了,安静得有些异样。杨子打开窗户,窗外是一片黑暗的世界,只有远处有几点微弱的光,能清楚地听见风掠过树梢的声音,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杨子感到有些害怕,便将窗户关了挨了父亲坐下。这个男人是现在唯一可以让杨子感到安心和温暖的地方。窗外突然有黑影掠过,无声无息,如鬼魅般寂然无声,杨子突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害怕,更加靠近了父亲。
杨子父亲扭头向窗外望去,猛然见着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杨子父亲正欲起身看个究竟时,那黑影已从窗外消失,正当他心里疑惑时,那黑影又从窗前掠过,照样不闻脚步声,仿佛一个幽灵从窗前飘过。这时杨子父亲已经打消了去门外一探究竟的念头,因为他觉着那身影是似曾相识的。从影子来判断,窗外的人影十有八九就是火车上那名与自己交谈的少年。当影子第三次从窗前飘过时,他已经肯定黑影便是火车上的无名少年。他想这少年也真是有些诡异,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他为什么会在走廊上来回走动呢?只不过脚步无声无息,确实形同鬼魅。这时杨子也认出了窗外的黑影是谁,便不再感到害怕。大约半小时后,窗外的黑影消失了,接着杨子听到隔壁房门关闭的声音,想是那位少年已经进了房间,之后再无动静。整个旅馆一片死寂,时间仿佛停滞不前。
杨子恍恍惚惚睡去,在半梦半醒之间她隐隐约约听到隔壁传来激烈的争吵声。争吵声时断时续,其间夹杂着女孩嘤嘤的哭泣声。这哭声无疑是与少年同行的少女的。杨子心想这两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误会,她睁眼看了看窗外,窗外一片漆黑,此时已是凌晨时分。杨子抵不住汹涌袭来的睡意,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清晨的时候,杨子被一声巨大的声响惊醒,那是一个庞然大物从高空坠落后接触地面的沉闷声响,紧接着,一声令人不寒而栗的悲号传入杨子的耳朵。杨子被吓得浑身颤抖。杨子的父亲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响惊醒,他快速穿好衣服便闪电般奔出了房间。杨子也紧随父亲跑出了房间。房间外的景象令许多人不能理解,只见一名少年坐在一楼的地上悲伤地哭泣,与其说哭,不如说是绝望的哀号。只见少年仰望苍天,悲伤地呐喊:“上帝呀,你怎么连死都不成全我呢,在这个狗屁世界上我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了。”少年的眼神散乱而绝望,如同一个毫无生气的木偶人。杨子一眼就认出坐在地上的少年就是她与父亲在火车上相识并与父亲交谈的少年。少年的身旁是那个女孩,正无声地哽咽着,头发凌乱,眼神是同样的迷茫,空洞而毫无生机。她同样在呐喊:“你这个无情无义的家伙,你就舍得抛下我一人独自去死吗?你要是就这样死去了,可让我怎么独自活下去呢?”少女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一边不停地捶打少年,但那捶打是无力的,是一种怜爱与幽怨。少年哽咽着,无声地流着泪,喃喃道:“你不理解,除了你之外,这个世界已不值得我有一丝一毫的留恋。”少女猛地将少年抱住,如同母亲在拥抱着一个绝望的孩子。那时,杨子看到天空中有鸟飞过,转眼便了无踪迹,同一个影子般瞬间就消失了。杨子看到这种情景,觉得自己的内心也有了巨大的哀怨。这时,杨子看到少年的身边散落着几本书及几页信笺,只是书的封面及信笺已经沾满了泥土,她还看到院子四周全是伸长脖子观看少年的旅客。这些人中的大多数像是观看杂耍的小丑一样看着地上的少年。他们嘴上抽着烟,脸上满是嘲讽的表情。有的则毫无表情,面部呆板,两只眼同死鱼一般毫无生气。只有少数人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地上的少年与少女。当医院的救护车赶来,医护人员将少年抬上救护车之后,围观的人们才迅速散去,旅馆转眼又恢复了寂静。杨子则快速从三楼奔向一楼,那几本书与信笺还在地上孤独地躺着。她小心翼翼地拿起地上的书,认真地看了三本书的书名:一本为《瓦尔登湖》,她清楚地记得这就是少年在火车上所看的书,父亲还就书的内容与少年进行了交谈。一本书是《圣经》,厚厚的,给人以肃穆之感,杨子觉得仿佛上帝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最后一本是《海子诗集》。杨子用手帕将书上的泥土仔细地擦拭之后将三本书放在了一起,然后将那信笺拿起。她知道这是少年与这个世界的告别。这几页纸张是一个载体,那上面满是少年对这个混沌世界的绝望。那是一个哀伤的容器,少年将他的哀伤与绝望全部倾倒其中。杨子看到信上这样写着:
死亡于我如同最亲密的朋友一般,我听到了他的呼唤,他向我诉说着这世界的肮脏、虚伪、混沌,向我诉说着天堂的纯洁与美好。我也觉得这世界于我是深牢大狱,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如此之深,怕是世间最深的峡谷也无法对其进行丈量,活在这世间的人们又是如此孤独。人与人之间的虚伪是多么可憎,在这许多张嘴脸之后隐藏着的是吹毛断发的利刃,是肮脏的森森白骨。每个人都是一头茹毛饮血的兽,他们吃完同类之后是连骨头都不剩的,他们连飞鸟、鱼、虫都不及。同情与怜悯在这个世界上是最空洞的词汇。我最挚爱的神,我原本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期待,我曾经坚信正义终将战胜邪恶,善良终会让这个世界变得明亮起来,人与人之间也会亲如兄弟,可现在我发现我的想法是如此幼稚,我如同一只幼小的蝴蝶独自拍打着无力的翅膀。这个世界遗弃了我,我的努力是最无力的挣扎。我想,死亡是我最好的归宿,死亡于我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死亡也是我摆脱这个世界的最终渠道。我最挚爱的神,我想你正在望着我,那是母亲般慈祥而坚定的目光。我听得见你的召唤,于是我决定追随你来了,我相信你也会很高兴地接纳我,接纳我这个迷途的孩子。你会洁净我的灵魂。我最挚爱的神,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声音,我想你一定能听到,因为你是无所不能的神!
要说我对这个世界还有一丝眷恋的话,那就是你,我的爱人——车河,你是我孤寂的生命中唯一温暖我的太阳,我对你的爱也是经得起神的考验的。
一如那过于辉煌的太阳,
催促苍白而不情愿的月亮,
返回他阴郁的洞穴——在她赢得夜莺的一首歌谣之前,
而你的美丽也使我的唇无言,使所有最甜美的歌唱变调。
一如黎明时分,风张着冲动的翅膀
越过平坦的草地,
它过于猛烈地亲吻折断了芦苇——它仅有的歌唱乐器,
而我那过于激烈的热情也使我犯错,
我狂热的爱恋使我的爱人沉寂无声。
然而我的眼睛的的确确已向你表明,
何以我沉默,何以我的鲁特琴断弦,
或许我们分开是比较好的,去吧,
你去寻找那歌唱着更为甜美旋律的唇,
我则以那些未亲吻的吻,和未唱的歌,
来滋养这贫瘠的回忆。
车河,我最亲爱的人儿,我谨以此诗献于你。请原谅我的离别,去寻一个更好的归宿吧。我会在天堂祝福你。车河,我最爱的人,要憎恨就憎恨我吧,请原谅我的无耻与卑劣!
杨子看完,眼泪不自觉地在眼眶里打转,她为少年的决绝而感动,同时也为女孩的不幸而感到伤心。她的伤心来自悲悯,同时也有些喜极而泣的意思,事情终归没有朝最坏的方向发展,男孩并没有生命之忧,女孩也没有失去她的恋人。杨子抬头仰望天空,天空是晴朗的,天空中依旧有鸟飞过,并且是一只不知名的大鸟。那鸟振翅而过,杨子仿佛能感觉到空气的颤动。她望着这清晨的天空,觉得能活着真是一件美妙的事。现在围观的人已经散去,许多人开始洗脸刷牙,有些人则回到房间继续睡觉。这意外的事件惊扰了他们的美梦,让某些人觉得扫兴,整个旅馆变得有些喧闹起来。
“爸爸,你觉得那男孩会死掉吗?”杨子问父亲。
“应该不会吧,我觉得那男孩是下决心去死的,你不是从他写给女孩的信中看到了吗?他对活下去极其没有信心,他过于悲观,对这个世界过于绝望。”父亲说。
“那我们得想办法阻止他呀,爸爸,他还这么年轻,我们绝对不能让他死掉。”杨子说。
“孩子,我对他很是同情,可我和他仅是萍水相逢,我又不是他的父母,我怕是做不到随时阻止他。一个人如果决心赴死,你不打开他的心结,那么这个人是很容易死掉的。”
“爸爸,你这样说就太自私了,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吗?你难道是铁石心肠吗?”杨子几乎愤怒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她的眼泪也顺着脸颊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为父亲的话感到难过。
“哦,好了,孩子,爸爸只是说说而已,爸爸会跟那个男孩展开一场男人间的谈话的。我会竭力让他不再去想死亡的事情,我会让他好好活着的。孩子,你相信爸爸,爸爸为刚才的话向你道歉。”父亲为杨子擦掉眼泪,同时爱怜地看着这个善良的孩子。
“那好吧,爸爸,你可要信守承诺,我就知道爸爸不会坐视不管的,因为爸爸是最善良的人。”杨子说。
“那我们不去爷爷奶奶家了吗?”父亲问杨子。
“我不想去了,我想看着那位哥哥活下来。他是多么年轻呀,我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去。”杨子坚决地说道。
时近中午的时候,杨子看到男孩、女孩回到了旅馆,她这才长松了一口气,并且更为惊讶的是她发现男孩并没有受伤,而是毫发无损地回到了旅馆。她不由得在心里惊叹这是个奇迹,一个人竟然能够从三楼跳下而毫发无损,这真是个天大的奇迹。如果是其他人肯定非死即伤了,然而男孩身上并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男孩走路很稳健,上楼梯时也毫不吃力。当男孩与女孩从杨子身边经过时,男孩脸上仍满是哀伤之色,杨子感觉自己的内心也平添了一份忧伤。男孩在经过时冲杨子微笑了一下,杨子能感觉到那笑容是有些勉强的,但她还是由衷地高兴,为男孩没有死去而由衷地高兴。女孩则紧紧跟随着男孩,一言不发,脸上是惊恐与慌张的神色。
杨子回到房间拿出清晨从地面拾起的三本书以及那封少年与这个世界告别的信。她仔细地看了书名,再次仔细擦拭它们,并将那封信又从头至尾阅读了一遍。读完之后,泪水又不自觉地顺着她的脸颊奔流而下。杨子擦干眼泪走出房间,敲开男孩与女孩的房间,将书及信笺递给男孩。少年以清澈而温柔的目光凝视着杨子,他并没有接过杨子递过来的东西,而是开口说道:“小妹妹,首先我发自内心地感谢你,这三本书对我意义非凡,《圣经》让我知道了如何寻求信仰,《瓦尔登湖》让我在没有上帝陪伴的时候如何获得安宁,《海子诗集》让我寻到了获得幸福的最佳途径。小妹妹,现在我就将这三本书送给你吧,也算你我相遇的一个见证。”杨子不忍心拒绝他,最后将信笺递给了男孩。男孩接过信笺,将信笺递给了女孩。女孩看完了信不由得又哽咽了。那时,窗外的天空有些阴沉,只有白杨树的叶子发出单调的声响,为这世界平添了几分悲与愁。杨子看着男孩,不由得有些伤心,那伤心直抵她的内心深处。最后她对男孩说:“哥哥,记得一定要活下去哦。”说完她对男孩挤出了一个略带调皮意味的微笑,便逃也似的跑出了房间。
整个下午都是安静的,女孩寸步不离地跟随着男孩。她眼里含着泪,她害怕自己在不经意间就失去了男孩,她珍惜男孩更甚于她的生命。杨子无事可做,默默地站在窗前,静静地看那苍翠而连绵起伏的群山,看那夕阳渐渐地隐入群山之间。火车的轰鸣不时传过她的耳际,她甚至能看到火车站广场上稀疏的人群。父亲则在房间里一言不发地看电视,静默地喝着啤酒。杨子依然觉得这个下午安静得有些诡异。
第二日凌晨时分,杨子被巨大的敲门声惊醒。父亲打开灯,看到墙上的时钟指向两点,外面漆黑一片,天空连星星也不见几颗。他来不及多想,迅速穿上衣服打开了房门。女孩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眼神慌乱,神色哀怨。
“怎么了,姑娘?”父亲问女孩。
“慕容白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求求你们帮帮我吧。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扰你们,可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怕慕容白又做傻事,他是趁我睡着时离开的。他现在别无所求,只是一心寻死。”女孩说完继续用哀怨的眼神看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这男人就如同暗夜里的一盏孤灯。
“那还等什么,咱们赶快去找吧。”杨子的父亲说。杨子则一言不发地紧紧跟随在他们二人身后走下楼梯。
“你知道他大概会在什么地方吗?”杨子的父亲问女孩。
“我想最有可能的地方应该就是铁轨吧,那里在晚间也是有火车经过的,对于他来说应该也是一个绝佳的死亡场所。”女孩说。
“那还等什么,我们赶快去吧,去晚了,恐怕这小子真有性命之忧。”父亲说完便拉着杨子往铁轨方向赶去,女孩则紧随其后。
巷子里一片漆黑,天上此时没有一丝光亮,他们三人只能凭着来时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奔跑。当他们赶到火车站广场时,广场上空无一人,只有几盏灯发出惨白的光。女孩说广场东面有一条煤渣路应该通向铁轨,他们三人跑向广场东面,果然见着一条窄窄的煤渣路。女孩在前面带路,杨子跟随在女孩身后。女孩走得很快,杨子几次跌倒,但她总是倔强而迅速地爬了起来。
三人赶到铁轨边,铁轨边风很大,他们努力搜寻少年的身影,然而铁轨上空无一人,只有风刮得更加猛烈,时间仿佛凝固了。在他们约一千米之外便是一处隧道出口,车河疯狂地喊着少年的名字,然而这声音很快就被怒吼的风所掩盖,沉寂的夜色也将她的声音吸纳,仿佛一记记重拳击在了海绵上。很快隧道口传来火车的轰鸣声。车河三人沿着铁轨快速地奔向隧道口。火车由远及近,很快便出现在了隧道出口。就在三人接近隧道出口的时候,车河发现了躺在铁轨上的慕容白。那时火车离慕容白的身体仅有三十米。杨子的父亲如同旋风一般奔向慕容白身旁并将他一把扛起奔离铁轨。杨子与车河也快速奔离铁轨。三人刚刚站在铁轨边沿,火车即从他们身旁呼啸而过。杨子的父亲将慕容白狠狠地摔在地上,还没等他爬起来,又一记重拳狠狠地击在了慕容白的面部。慕容白猝不及防又一次摔在了地上。杨子看到有殷红的鲜血从慕容白的嘴角流出。杨子听到父亲愤怒地喊道:“慕容白,我告诉你,你就是个可怜虫,你是个十足的懦夫,你以为死亡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其实活着比死亡要有更多的勇气,你要是男子汉,你就勇敢地活下去,死亡只是你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你想过车河吗?想过你所爱的人吗?你死去了,你对她的爱就是虚妄的,就是空中楼阁。如果你还执意去死,我也不会再阻拦你,也没有任何人会可怜你,相反我会嘲讽你,藐视你。”杨子的父亲说完掏出一支烟默默地点着抽起来,淡淡的烟雾飘向寂静、虚无、神秘的夜空。少年一言不发,努力地爬起来,努力地站直身体。杨子看到有一颗巨大的泪滴从慕容白的眼角滑落。
车河搀扶着慕容白沿原路返回,一路上四人都沉默不语,语言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已经失去了意义,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表达。
回到旅馆之后,慕容白睡了两天一夜。这期间慕容白即使醒来也是一言不发,也拒绝吃任何食物。车河始终守护在慕容白身旁,她完全不知如何是好。杨子看到父亲则是截然不同的神态,他气定神闲。车河过来询问慕容白这样不吃不喝如何是好,父亲则说:“车河,没事,慕容白正在思考呢,我想他正在思考活着与死亡的问题,我想他会想明白的,你不用担心。”杨子的父亲说完继续看他未看完的电视节目。
第三天中午的时候,慕容白起床来到杨子的房间对杨子的父亲说:“感谢您让我清醒了,我一定会好好地活下去,活下去才是我唯一的选择。”那时屋外天气晴朗,远处山丘上的绿色植被显出更加青翠的颜色来,树上的蝉鸣也奏出和谐的乐章。杨子看着少年的脸,少年的眼神清澈而孤傲,同时也有忧伤与希望。杨子觉着那少年就如同她的一个亲人,他们早已无比熟悉,只是不曾相遇过,他已走进她的生命里。杨子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产生如此奇特的感觉,然而这种感觉却愈加强烈地冲击着她,令她无法逃避。“我们该结束这段旅程了。”父亲对杨子说。杨子沉默着点了点头。杨子又看了少年一眼,少年报以微笑然后走出了房间。
那天下午,杨子与父亲结束了这段旅程,他们没有去爷爷奶奶家,而是乘车返回。只是连杨子自己也不曾料想这段旅程会对她的人生产生深远的影响,并且还有许多不可知的事情正在等待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