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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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新生命的诞生

杨子出差回来已一月有余,日子也恢复到从前的状态,波澜不惊。苏可自从上次同赏樱花不辞而别之后竟再无音讯,我试图用以前的联系方式找到她,终是劳而无功。这女子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寻不得半点踪迹,同一缕风、一滴晨露般刚进入你的视线就转瞬即逝,再寻不着痕迹。

对于我与苏可相逢一事在杨子面前我自是守口如瓶,绝不透露半点。好在杨子也无所察觉。有的时候我心里闯出一个声音:你这么做是正确的吗?一种愧疚感便油然而生,就觉得自己对不住杨子,可这种念头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也就几分钟的样子。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又从我心底跳出来:你是爱苏可的,你们发生那样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于是在爱的名义下我的负罪感又销声匿迹了。看来“爱”这个字眼是有多种解释的,不同的解释会使得许多行为正义化、自然化。在苏可不介入我生活的时候,我与杨子的生活又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我们恩爱如常。

杨子是一名画家,她是颇有天赋的。这种天赋大概遗传自她的父亲。天赋这东西同外貌、体质一样是可以遗传的。那些生命的密码真是如此神奇,令人无法探其究竟。这比果树的嫁接要令人难以解释。杨子是崇尚美的,她眼中的每一样事物必有其独特的意义,那些隐藏在事物背后的美总能被她很好地发掘出来。她同诗人一样,总能揭示事物的真谛。她的画色彩丰富,意境深远,充满着对生活真挚的爱。她看得见光明,生活的幽暗在她身边也变得明亮起来。我能从她身上看到跃动的无数火焰,那些火焰使得许多不洁的东西原形毕露,令它们无处藏身。原本被遮蔽的场景也能同电影镜头般清晰地浮现在你的眼前,令人豁然开朗。

杨子自小就与其他孩子有些许不同,在她身上经常能看到令人诧异的东西。她目光敏锐,出言不俗,这一点最早是被杨子的父亲发现的,她的父亲也为此而惊喜不已。杨子的父亲是一位颇有声望的画家,其造诣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国画的功底非一般人所能比肩,在油画上更是自成一家。其画风受西方大家影响较深,并能推陈出新。他的画风独特,那种美能直抵人的内心深处,画的意境深远,令人震撼。杨子从小耳濡目染,受益匪浅。杨子的父亲经常对杨子说:“生活中的美是无处不在的,只要你善于挖掘,善于发现。恶与丑的存在是不可避免的,但它们只不过是美的衬托。只有它们的存在,才能显出美的高贵。丑与美的较量只能算是小丑与巨人的对决,结果显而易见,恶与丑只不过是飞蛾扑火的尝试罢了,因此生活总是有希望的。”这些话同烙印般刻在了杨子的内心深处,影响了她的价值观,进而影响了她的言行,杨子的父亲开启了她的艺术之门,更是她艺术的导师。

杨子的母亲是一名大学教授,儒雅而端庄,面庞总呈现着迷人的微笑,待人和善,外表谦和,做事细致周到,这都得益于她出身于书香世家,自幼教养极好。杨子身上的许多东西也来自母亲。杨子算得上是上帝的宠儿,兼有良好教养的母亲及极具艺术天赋的父亲。在这种家庭成长的孩子自然是差不到哪里去的,她也很好地继承了其父母的谈吐与修养。

杨子父母的结合很具有偶然性,他们是在去吴哥窟旅游时认识的。他们当时在同一个旅游团,第一次见面便互生好感。杨子母亲的温柔、谦和、举止得当让杨子的父亲印象深刻,杨子的母亲也觉着杨子的父亲是与众不同的,然而一下子也说不出许多理由来。他身上带有一种独特的气质,那种气质如此突兀地撞击着她。那时杨子的父亲在画坛已小有名气,算得上是公众人物,也会在媒体及其他一些公共场合出现。杨子的母亲之前也听说过杨子的父亲,不想两人竟在国外相遇了。他们在旅行时很自然地结伴而行。吴哥窟宗教氛围浓厚,古老的建筑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他们彼此讨论佛教对于人生的终极意义,为宗教的神秘而欢欣;他们共同聆听僧侣虔诚的诵经念佛,共同欣赏落日悬于高远的天际。白色的鸽子在寺庙上空盘旋,如此的悠闲与从容,仿佛也受了佛的教化……他们无话不说,并且彼此感到身心愉快,更加感觉到彼此被强烈吸引。回国之后二人频频约会,他们强烈地感受到对彼此的需要,不仅是来自身体的,更是灵魂的。那从灵魂深处迸发出的激情穿越躯体紧紧地缠绕着这对年轻人。

那是一个晴朗的春日午后,杨子的父亲开着车载着杨子的母亲去郊外写生。那天天高云淡,清风徐徐,车上当时播放着动听的乡村音乐,令人心醉。音乐在空旷的郊外被传得很远。无边无际的麦田展现在杨子的母亲面前,她仿佛看到了夏日金黄的麦穗将被收获,希望书写在无边的田野,如同土地上展现的柔美的诗。到达目的地时,杨子的母亲几乎要欢呼了,那真是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湖面清澈,甚至无一丝涟漪,令人内心安静。不时有水鸟在湖面缓缓掠过,周围是漫山遍野的桃花,那些桃花正开得汪洋恣肆,地上的野草正在蓬蓬生长,同地毯一般柔软。这真是个与世无争的世界呀,能够让人摒除一切杂念,获得内心真正的安宁。那些尘世的烦恼在这里遁于无形。在这里,每个人都是纯净的,同刚刚降临人世的婴孩一般。杨子的父亲开始支起画架写生。风掠过杨子母亲柔美的秀发,长长的秀发遮住了她漂亮的眼睛。杨子的父亲轻轻地掠起遮住杨子母亲面庞的那几缕秀发,那真是一张妩媚动人的脸庞。这令杨子父亲想到了蒙娜丽莎。“我面前的女子是比蒙娜丽莎还要美的,这是上帝赐予我最珍贵的礼物。”他的心里涌起幸福,那幸福冲撞着他的胸膛,他感到自己几乎要落泪了。他深情地吻上了杨子母亲的双唇,眼里的泪不由得溢出眼眶,滑落在杨子母亲秀美的面庞。他们的吻热烈而长久,随后他开始解杨子母亲上衣的纽扣。他全身颤抖,慌乱而毫无章法。杨子母亲的衣物散落了一地。当二人精疲力竭时,他们就彼此相拥着,相互抚摸着对方的躯体。有风掠过,桃花落英缤纷,粉红的花瓣在空中飞舞,不经意地落在二人身上。有水鸟在湖面低低地盘旋。他们身边是杨子父亲未完成的画,画笔在画家身旁静静地躺着,这些事物本身就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时间在这里忽然间停滞了。他们觉着这世界只是两个人的世界了,两个灵魂在这平静的湖边相互依偎、缠绵。车上的音乐还未停止,女歌手的声线在这寂静里随风而去,潜入那幽深的湖底,同水一般漫过那柔软的草地。当他们离开时,落日的余晖更映出杨子母亲动人的美,湖面上的光线渐渐地暗了下去,显出些许的神秘来。

不久,杨子父母就结婚了。这结合是令人喜悦的,同时也是令人猝不及防的;这结局原本是意料中的事,同时也有着客观因素的逼迫,因为杨子的母亲怀孕了。那次在郊外的举动使得一个新的生命降临了。婚礼简单而温暖。除了双方的父母之外,杨子的父亲还邀请了自己的几个挚交好友,其中一个是同他一样的画家。那画家有着长长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留着好看的胡子,面容俊朗,只是衣着有些随意,是一个很能打动女人内心的男人。他很健谈,总是充满着激情。另外两位是单位的同事,稳重而彬彬有礼。杨子的母亲也邀请了一位自小一块儿长大的朋友,衣着讲究,长得并非令人怦然心动,可看着就令人舒服。从她身上你能看到女人的韵味。那韵味是时间的积淀,一举手一投足即能显示出女性独有的魅力。那日杨子的母亲穿着精心挑选的婚纱,可谓光彩照人,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在婚纱下并不显山露水,脸上依然是让人动情的微笑,同天使一般。当婚礼进行曲响起的时候,一对新人缓缓登台,那真是一对幸福的人儿。当二人激情相吻时,所有人都闻到了空气中充斥的甜蜜味道。那位俊朗的画家更是激动,眼里闪着光,面颊通红,显出同孩子一般的天真。那真是一个令人沉醉的日子。

杨子的母亲结婚后时刻享受着一个新的生命带给她的无穷乐趣,体味着作为一个女人的幸福与自豪。随着肚子的不断隆起,她的幸福感愈加强烈,她时常把自己定位于一个真正母亲的角色。她想象着孩子出生后是怎样一副乖巧的模样。那带着鲜活生命力的躯体是有着她的血与肉的。同时她又有些惴惴不安,因为初为人母,时间还未证明她是不是一位好母亲,这些都需要日后让时间来证明。杨子的母亲向学校请了假,她要安静地等待孩子的出生。她不敢有所差池,她想作为一个女人考验她的真正时刻到来了。杨子的父亲会在每日晚饭后陪同妻子散步,他们彼此享受着孩子给这个家庭带来的全新的快乐。那时,他画画的时间明显减少了,而是用更多的时间陪伴妻子与即将降临人世的孩子。他们心里满是憧憬,双方讨论着孩子取怎样的名字合适,他们甚至开始规划孩子的人生。一切都是新鲜的。双方偶尔还会为不同的意见而引发小小的争论,不过要不了多久他们总会达成统一。许多时候杨子的母亲会安静地听音乐。她听贝多芬的作品,还有肖邦的,有时会听甲壳虫的,有时又是乡村民谣,不过总体以抒情、让人安静的音乐为主。她会一边喝着牛奶,一边安静地聆听音乐,不时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肚皮。她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小家伙也在听着这些令人心旷神怡的作品。她望着窗外的阳光,看着微尘在房间的上空飞舞。有时她也会一边听音乐一边看书。有时杨子父亲的那位画家朋友会到他们家来。孩子还是他们讨论的话题中心,当然他们有时也会讨论艺术。画家朋友依然带着无限的热忱。这热忱并不令人厌烦,相反总能很好地烘托氛围。他的许多结论令人耳目一新,有时还会令人捧腹大笑,使得这聚会更加融洽。杨子父母也为拥有这样的朋友而高兴。有时那位画家几日不来登门拜访他们就会想念他,于是杨子父亲就会打电话邀请他来家做客。画家每次都欣然应邀。杨子父母在不经意间已经将画家当作了这个家庭的一员,那画家也将这里作为他的第二个家。杨子母亲常常挽留他在家里吃晚饭,他也因了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而获得了无穷的乐趣。

杨子出生在冬春交替之际。那时冬天的寒冷已不再令人无法忍受,春天的气息日益浓厚,河里的冰开始融化,鸭子又开始在水里自由地觅食,河边的柳树开始生出新的枝条。只是天气还是有些变幻无常,眼看着晴朗的天气说不定就会发生突然的变化,令人猝不及防。天气预报时时提醒着让人们注意添减衣物,以防感冒。杨子就在这时要脱离母亲的子宫,她要以另外一种方式呈现在人们面前。接连几日的晴朗天气又迎来了一场暴风雪,街道上行人匆匆,许多人脸上都带着落寞的表情。风无所顾忌地刮着,刮在脸上令人生疼。人们瑟缩着,抱怨着天气叫人捉摸不透。下午天空布满阴霾。子夜时分,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雪就悄无声息地降落了,覆盖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大多在熟睡,一些人正在梦呓中,杨子就在大雪降落城市的寂静中降生了。杨子母亲被推进产房后,杨子父亲就在产房外焦急地踱着步,他心里有说不出的紧张。虽是冬日,他的额上却有一层层的汗珠。产房外,还有几个同杨子父亲一样的男人,他们表情复杂,内心却是高兴的,同时又有满怀的担心,他们恨不得与妻子是一体的。他们不时通过门缝向里张望,然而那门紧闭着,里面的情景是一点都看不到的。其中一个男人不停地用手揪扯自己的头发,不时地有头发从他的指缝间掉落。他的眼里布满血丝。也有男人握紧了拳头,只是不知该做些什么。他们眼神迷离,仿佛自己已不是自己了,一颗心全在产房里边。当得知孩子安全出生时,杨子父亲觉着自己快要兴奋得晕倒了。他长长地松了口气,看到刚出生的婴儿微闭着双眼,看到那猫一般的小手小脚,他真是激动不已,再看到妻子凌乱的头发、疲惫的神情,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抓住了,很是疼痛。他对妻子报以歉意的笑,妻子则是满心的甜蜜。这时杨子父亲才感觉医院的灯光不像先前那样苍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温暖的色调,令人内心安静而祥和。但外面的雪还在无声地降落,整个城市在雪的掩盖下变得安宁,城市也在白天的喧嚣与躁动后进入短暂的睡眠。

自杨子出生之后,这个家庭就发生了许多显而易见的变化。杨子父母之间的平衡被打破了,杨子成了这个家庭的核心。小小的她让天平失去了平衡。原本杨子的父母各自站在天平的一端,现在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杨子独自站在一边就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杨子父母则成了无关紧要的角色,并且这种力量的转换就是他们自己制造的,他们甘心成为这个家庭的陪衬。现在房间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具,书架上许多书也是专为杨子而购买的,房间的布局也发生了许多的变化,处处是适宜于儿童的色彩,简单而令人心情舒畅。那位画家朋友更是提供了许多具有参考性的建议,杨子父母也欣然采纳。画家在内心深处也是将杨子当作了自己的女儿的,他对杨子的爱甚至带有讨好的嫌疑,但他一点儿也没觉着有什么不好的。小小的杨子也将这份爱照单全收,她在快速地熟悉这个世界。她总是睁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一切,总是对大人们报以友善的微笑。这笑容如此干净、温暖,将这世界所有的繁杂都过滤了,还以这世界一种原始的善良。

杨子的母亲总是爱给女儿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不管杨子能不能听懂。她声音柔美,在她的讲述中那故事也成了抒情的诗章。讲故事时,她的表情是生动的,同演员一般会因了情节、人物的变化而发生相应的变化,同时她用爱怜的目光看着杨子。听故事时,杨子会变得异常安静,同时用友好的表情回报母亲。杨子的母亲有时也会抱着杨子在丈夫的画室安静地看丈夫创作。杨子看着那些色彩斑斓的作品时总会异常兴奋,小手在空中乱舞,她对色彩好像有一种先天的认知能力。

杨子周围美的世界大部分是由她的父亲创造的,那是一个色彩缤纷的世界,同天堂一般美妙,同宗教一般有着庄严的本质。那些作品能有效地展现色彩与线条的美,同时能窥见美的真谛。人世的滑稽与丑陋也能在其作品中一一呈现,这些东西通常都拥有漂亮的假面,然而杨子的父亲拥有敏锐的洞察力,总能发掘出假象之下的真实。杨子的父亲就如一位杰出的导演,用自己细腻的内心与高超的技法导演出一幕幕悲喜剧。这舞台广阔无边,华丽无比,演出也是一场接一场。这剧情或令人愉悦,或令人悲恸。他将悲与喜的对决表现得入木三分,扣人心弦,只不过美与善总是占据了上风,使人们对于恶更加不屑。那邪恶被打进长满青苔的幽深峡谷,那里深不可测,腾起的雾扑面而来,那里满是尸骨的味道,他们总是无法见得半点阳光。杨子的父亲在作画时总是全身心地投入。那时他神情严肃,如同在进行一场搏杀。那画笔化作了无坚不摧的利器,击打着尘世的每一根神经。它穿过浮华与喧嚣,直击要害,能抓住虚伪表情的假面下世人脆弱而孤寂的内心。杨子看着父亲的作品只觉得那是一个令人向往的世界。她稚嫩的心还不能彻底诠释那些作品所蕴含的深意,不过她的眼神告诉人们这个世界是令她着迷的。有时她小小的手握着画笔会在纸上胡乱地涂抹上一些线条,她为之兴奋。她父亲看在眼里也是欢喜的,而她内心仿佛得到了更大的鼓舞。

杨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已经三岁了,真是时光如梭,杨子已经长成了一个乖巧、懂事的大孩子了。她开始有了自己的认知能力,原本模糊不清的世界在她的眼里也日益清晰了。她的审美能力也得到了提高。学校离杨子家有一段距离,那是一所有钱人家的孩子才能去的学校,孩子的父母多是事业有成的。他们用车接送孩子,竭尽所能地为自己的孩子提供最好的物质生活。每日接送孩子成了杨子父母的必修课。杨子的父亲喜欢这种感觉。每日清晨他会让杨子喝上一杯热牛奶,再吃上一些面包,一切收拾妥当后就送杨子上学。他会把杨子送进教室,然后挥手说再见。杨子也会用她好听的声音同他说再见。那时杨子还会说:“记得放学时来接我哦。”那时这个男人的内心是多么幸福啊,他深切地体味着作为一个父亲的骄傲。放学时无论多么繁忙,他都会准时开车赶到学校接杨子。那时学校门口挤满了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当然也不乏孩子的爷爷奶奶,如果孩子的父母没有充裕的时间,这个责任就落在了他们的肩上。这些人统统衣着考究,许多人都有自己的汽车。这时学校门口几乎成了一个汽车的展会,各种车辆云集,其中不乏好车。这些人中有野心勃勃的商人、画家、文艺评论家……每日下午这里都是一个聚会,每天下午这些人聚集于此。当孩子们还没放学时,其中有些人就会相互聚拢,谈论相互感兴趣的话题。“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们凭借着自己敏锐的目光及深刻的洞察力,总是能找到与自己兴趣相投的人。商人们总是关心经济,艺术家们则谈论自己对于艺术的见解,有时甚至会发生小小的争论,不过从大局来说还是好的,许多时候他们都能达成一致见解,当然也能容忍不同意见。这些人大多是有涵养的,具有宽容心,成熟而睿智。当孩子们放学时,这些人就会自动散开,各自迎接自己的孩子,聚会也就宣告结束。当杨子见着父亲时,她总是那样兴奋,双眼闪着奇异的光,小脸红扑扑的,一副激动的表情。

杨子的父亲每次接送杨子的时候,都会同一中年女人相遇。那女人有一头栗色的头发,并且爱穿粉红色的衣服,长得并不漂亮,可五官组合并不令人讨厌,反而看着令人舒坦,同涓涓细流一般,舒缓有度,不夸张,不做作,同一处安静的风景,自有它的韵味。开始时,杨子的父亲并没有注意到这么一位栗色头发的中年女子,后来便渐渐关注起来。当许多人都在高谈阔论时,只有她静静地站立着,一副超然世外的样子。这激起了杨子父亲的好奇心,有时他会多看栗发女人一眼。女人意识到有人看她,也是波澜不惊,视而不见,依然做从容状。杨子的父亲见状倒像要赢得一场胜利似的,对这个女人更加留心。他从人们的口中得知这个女人是一名教师,仅此而已。向其他人打听,大多对于此人一无所知,有人甚至不屑地说女人是故作神秘。杨子的父亲就找机会接近女人,不想慢慢地他们竟成了朋友,原来这女人倒是善于言辞,且常常语出惊人,对事物有独特的见解,只是她对陌生人怀有一种本能的戒备,对朋友却是无所不谈的。她的确是一名中学教师,教授音乐,她常能将平淡无奇的事情风趣化,幽默运用得恰到好处。有了这栗发女人,杨子的父亲在等待杨子放学时也就不那么无趣了。女人总能找到新鲜的话题,使得谈话不至于枯燥。她讲述她的学生,学生有令她赞赏有加的,也有令她比较头疼的,有温顺乖巧的,也有桀骜不驯的。她自己也会对症下药,对不同的学生采取不同的教育方式。这其中有规律可循,只要掌握了这规律,就没有教不好的学生。说到高兴处,栗色女人也会激动起来,能让杨子父亲看到她的诚恳与自信,偶尔女人也会说起她的家庭,多是谈及孩子,对于丈夫只字不提。杨子的父亲从女人的言谈举止间能感受到这个家庭是有些秘密的,这秘密他暂时还不能得知,女人也有意地将它做了保留,他自然也不便继续追问。女人的孩子是个男孩,天性活泼好动。看到杨子的父亲时,他会大人似的在杨子父亲四周踱着步,细细地打量着母亲面前的这个男人。女人见着杨子时,总是夸赞杨子的聪慧,这使得杨子的父亲很是高兴,但杨子好像不太乐意见到栗发女人,对她的态度比较冷淡。女人也不介意,总是和善地跟杨子打招呼。杨子的父亲看在眼里,对她说:“孩子太小,不懂得礼貌,请原谅。”女人这时总是大度地挥挥手说:“没关系,孩子嘛,也各有各的性格,没什么错的。”说话时还会摸摸杨子的脸。杨子没有躲避,只是表情有些冷淡。

回到家时,杨子总是很活泼,她会将自己在幼儿园所学的东西一一地展现给自己的父母。杨子父母也乐意看到这些,他们为杨子的表现欢欣鼓舞,仿佛自己也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那种精神的享受猛烈地冲击着他们。杨子给他们跳老师所教的舞蹈。她舞姿曼妙,偶尔存在某些缺陷,可整体表现并不坏。在父母的鼓励下,杨子跳得格外用心。跳得好时,母亲便会吻她,父亲也看得如痴如醉。他们完全沉浸在为人父母的乐趣中,这乐趣是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替代的。杨子甚至能背下唐诗“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有些发音不是很准确,但能够流利地将它背诵出来,这已经难能可贵了。那时母亲就会鼓励杨子说“杨子真是好样儿的”,是对杨子的鼓励,同时也是精神愉悦的一种自我延伸。杨子听到夸赞的语言时,小眼睛一闪一闪的,小小的她免不了喜欢被称赞的感觉,同时就更加用心地展现自己的所学。有时杨子也会说到自己的同学,她说她的同桌令人厌烦,因为他总是惹老师不高兴,而坐在他身后的那个男同学很好,他们一起做游戏时很开心,他还给她零食吃,那是很精致的巧克力。

杨子很多时候会拿出自己的绘画作业给父亲看,虽是涂鸦、随心所欲的,可是整幅画总是能将某种意境表现出来,色彩浓厚,线条有模有样。有时是在水中嬉戏的一尾鱼,那鱼有一双好看的眼,水是清澈见底的,一种自由的情趣被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了。杨子还会在水中添加几根水草,她说不上为什么要这样做,可她不自觉地画上它。她甚至不知道水草的名字,只是觉得没有这几根水草整个画面就了无生气。有时是一只猫,娇小可爱,通身洁白无瑕,那是纯洁无私的象征,所有一切都是随性而为,只是将自己的喜好自然而然地在画作中展现出来。她还无法将道德、社会伦理通过绘画表达出来,但她能够将自己的喜好表达出来。杨子有一种偏执,固执地喜欢一切白色的东西。她喜欢冬日里洁白的雪,喜欢白色的鲜花,连喜欢穿的连衣裙也是白色的。那些世俗的腐朽、堕落与她毫无关联,她还不懂得成人之间的欺诈与虚伪,她的心也是洁白、透明的,绘画所表现出来的东西也是简单、愉快、舒心的,她自身就演绎着一个成人眼里的童话。杨子喜欢那种温暖的色调,那色彩里有恬淡的温馨、优雅与忍让。杨子的父亲看到女儿的作品,内心触动很大,孩子的心是多么纯洁啊,在孩子的眼里一切都简单、有趣。那种原始的善与爱让他觉着羞愧。杨子对色彩的把握让他欣喜,他认为只要合理地培养,杨子会成为一个有造诣的艺术家。

杨子的父亲与栗发女人俨然成了朋友,几乎每天下午他们都会同时到达,然后交谈着彼此感兴趣的话题,谈论着自己的工作、自己的孩子,有时也谈论时事。栗发女人对时事总有独到的见解,那见解有时甚至令人诧异。她的思维具有极强的跳跃性,如同一只夏日里的青蛙在青碧的荷塘里随意停留,有时会突然跃入水中,有时又会从水中跳起停留在碧绿的荷叶上,安静地看着四周。这种跳跃最开始令杨子的父亲有些无所适从,会使他处于被动的局面,但随着谈话次数增多,这种不良的感觉就消除了,双方的谈话变得很畅快。那种默契甚至为一般人所不能达到,有时双方到达较早,时间较为充裕时,他们会结伴去茶楼喝茶,那时他们的内心都获得了安静。茶更是好茶,沁人心脾,令人口齿留香,他们将各自的故事娓娓道来。岁月在这里沉淀,时间的河流停止了奔腾,喧嚣与呐喊在这安静一隅被过滤了。这里只有一对朋友在互诉衷肠。茶楼里是幽寂的,这里如同空山中的一座庙宇,茶客们是青灯掩卷、晨钟暮鼓的僧侣。这里诗意流淌,处处是智慧,人的灵魂能得以片刻的安宁。他们有时也去咖啡馆喝咖啡,听着舒缓的音乐,栗发女人会诉说自己的心事,话语里有哀婉、寂寥与愁绪,但她竭力用快活的语调,使得寂寥里有了生气,溪水潺潺似的充满柔情。杨子的父亲许多时候安静地听着,他感受到栗发女人的可爱。他看着栗发女人的眼,那眼里有欲说还休的东西。女人的脸白皙,肌肤吹弹可破,有时他真觉得这女人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朋友。不管怎样,杨子放学的时候,他们都会准时到幼儿园门口接孩子回家。在等待孩子放学的过程中,他们不感觉到煎熬,而是每次都像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相聚,那种感觉是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