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浙皖交界地区“河南话”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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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我的学生研究的方言越来越丰富了。

一般人看来,汉语方言,无非是一处一个样,某地人说的就是某地方言,各个地方的方言都有自己的特点,都可以拿来调查和研究。其实,世间万事万物,我中有你,你中有他,哪里有那么单纯简单,一眼即可看清?本书记载的方言正是如此。

移民是一个常见的社会现象,尤其在社会动荡的年代。但是,个别的移民带不走方言。移居新的地方后,只能改口学说新居住地的方言。本人的先祖在一百多年前从徽州移居苏州,也许当时说的还是苏州人听不懂的徽州话,但逐渐就变了。传到我这里,早已一句徽州话也不会,只能说苏州话,自称苏州人了。

但是成规模的移民群体就不同了,他们会把原住地的方言随身带走,带到新住地,并且一辈辈地传下去。在人丁兴旺的村子,甚至少数当地原住户也跟着说移民的方言。这就形成了我们方言学上的所谓方言岛!

本书记录的,正是这样一种可贵的语言现象。作者的先祖们,在一百多年前的动乱年代,从河南南部罗山、光山,拖儿带女,艰难跋涉,来到苏浙皖交界相对安定的地区,定居下来。他们一方面接受新住地的新环境、新习惯,跟当地居民的交往也使他们不可避免地受到当地吴方言的影响;另一方面,由于有一定的人口规模,仍然可以保留原住地的许多生活习俗,包括方言。相当多移民掌握了两种方言,灵活地换用,从而在吴语的大环境下,保留了祖先的“河南话”,成为一朵方言奇葩。

研究任何事物,都应该从它的尽可能纯的状态入手,逐步深入。研究方言正是这样。几十年来,我们已经对全国汉语方言有了相当多的了解,到今天,可以很自然地把注意力关注到各种“不纯”的、因语言接触而产生的复杂方言现象,包括眼前的这个“河南话”。

处在语言接触前沿的“河南话”,究竟是如何保留祖居地方言,又在多大程度上接受新住地方言的?既可以跟原籍的罗山、光山话比,也可以跟江浙皖新居住地方言比,包括在语音上、词汇和语法上,分别有什么表现?其间有何规律?这些都不是一下子看得清的,值得方言工作者下一番功夫,运用正确的语言学方法,深入探索。而这样研究的结果,反过来又可以大大丰富已有的语言学理论,总结出更多、更科学的语言使用、语言接触和演变的规律。

在一种语言或方言中,众多的语言成分,往往有强势和弱势之分。按常理推想,在与对方交流时,会避免使用与对方方言不同的说法。但实际上,有的有特点的说法常常会顽强地保留着,这就是语言的强势成分。在本书所记的“河南话”中,有个动词后缀“倒”,是江浙皖地区完全不说的,但在西南官话中普遍存在。河南罗山、光山靠近湖北,也有此说法。这个西南官话语法的典型特征,被说“河南话”的移民带来,像尖刀插进了江浙皖交界的吴语地区。

我们也能在“河南话”中找到吴语成分。“女佬家、弄倯”就是典型的吴语词汇,拿到罗山、光山去,恐怕没人听得懂,但江浙皖交界地区的“河南话”在用。

把所有这些语言现象尽可能多地搜集起来,进行仔细的比较研究,会有什么结果?我们对此实在怀有极大兴趣。

本书所做的第一重要的工作就是利用作者自己是本地人的优势,充分、详尽地记录相关语言材料,包括语音、词汇和语法。这是一切研究的基础,不但作者自己研究,也为他人研究提供了可能。可以说,可靠的语言材料,再多也是宝贵的。

本书没有长篇专门的理论阐述,但是,对语言事实的具体描写和处理,就体现了作者的理论和方法。实际上,本书已经为大家提供了丰富的材料和研究的基础。

知道吴健还在继续工作。我们热烈地期待他有更新、更深入的成果问世。

己亥年元宵节于还读书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