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武侠版(202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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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通灵神捕(上)(4)

蒲松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即便已经努力回想,但还是无从知晓。

他后背上传来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周围一片漆黑,腐烂的味道充斥在呼吸之间。伸手一抓,混合着树枝和碎石的泥土毫不留情地塞进指甲缝里,稍一用力就觉得手指尖生疼。

片刻之后,冰冷的水从天而降,背上的灼烧感非但没有因此减轻,反而更添了一层刺痛。

水沿着脖颈流下来,经过左侧脖子的时候,带起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稍稍动一动脖子,血腥味更重,仿佛脖子漏了一个大窟窿,血一股脑地从那里涌出来,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怎么都拦不住。

蒲松龄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努力曲臂想要捂住脖子上的伤口,可惜只是徒劳,他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朝着眼前的黑暗里伸过去,五指像是要将这漫无边际的黑夜扯开一个裂口。

猛然间,天上划过一道闪电,从上至下劈落在蒲松龄的面前。光一闪而过,只是眨眼间,但已经足够了。

他看清了眼前的黑夜里到底有什么。

那是一个背影,穿着黑紫色的锦袍,正在不疾不徐地朝夜色的最深处走去。一步又一步远离蒲松龄,将他的生命也一起带走。

蒲松龄的心里“咯噔”一下,尽管他不知自己因何沦落至此,但他已经意识到,在自己不远处那个背影就是他们要找的凶手。

他决不能让这个人从自己眼前逃走,这是绝好的机会,不能错过。

蒲松龄咬着牙用双手撑在软塌塌的泥土上,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如同素日里叶雪澜教他的那样,像一条在奔涌河水中翻转跳跃的鲤鱼,一下子跳起在半空。

奇怪的是,在他身体离开地面那一刻,身上所有的伤痛都突然间消失不见了。他眨眼间回到了生龙活虎的状态,脖子上的伤口也不再继续流血。

大概是苍天有眼,助他一臂之力。

蒲松龄落在地面上,倾身向前,足下发力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接近刚才看到的背影。凭借着刚才那一瞬的电闪雷鸣,蒲松龄已经可以确定,如果自己拼尽全力,完全可以在那人反应过来之前,给他的后心一记重击。

他的脚陷入泥里,被雨水浸透的泥土虽然软,但还不至于无法用力。

蒲松龄的脚使劲一蹬,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双耳嗡的一声。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竟出现了点点星光。

星光渐渐连成一片,成了一面墙。

彻底睁开眼睛之后,蒲松龄缓了缓神,终于意识到自己此时身在六扇门的卷宗室,而刚才给了他迎头一击的,是卷宗室的墙。

原来是做梦啊。

蒲松龄一手撑着墙,一手揉着几乎裂开的头骨。

那梦中的一切,仍旧在眼前,清晰得如同真实发生过一样。

一定是那个姑娘托梦给我了,她死得冤枉,希望借我的笔让世人知道她的苦楚。蒲松龄想着,也顾不上额头肿起的大包,抓过刚才当成枕头的布包,从里面扯出纸笔,趴在墙上就开始写。

他把梦中所见所感一一写在纸上,再小心翼翼地折叠好塞在衣襟里。聚精会神地做完这些,他手捂胸口背靠墙,坐在地上舒心地出了一口气。

正当他陶醉于自己被那死去的姑娘信任,进而托梦的时候,余光里看见一个人影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蒲松龄立刻觉得一阵凉气从脊背上蹿出来,瞬间蔓延到全身。

他赶紧闭了眼睛低低念叨:“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叫门。”过了一会儿见没什么动静,这才仗着胆子睁开眼,定睛细看。

只见对面不远处,卫无端正手捧卷宗席地而坐,疑惑地看着他。

因为怕烛火引起火灾,故而烛台远远地放在门口。光线微弱,是以他大半个人都隐在了影子里。

“总捕头?”蒲松龄松了口气,连忙爬起来走到卫无端面前,“这么晚了,您怎么还在?”

“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卫无端收回自己深藏着惊诧的目光,慢悠悠地翻了一页卷宗,“弟兄们不知道你家住何处,所以就直接把你放在这儿了。”

蒲松龄闻言一愣,脑子里细细想白天的事儿。可不管他怎么想,都只到自己拿起尸体的手,之后发生了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了。按着卫无端的说法,再之后他应该就是晕过去了。

一定是因为最近太累,再加上一路疾行,所以身体吃不消,才晕过去的。

蒲松龄又记起那是卫无端对自己的一次试验,忍不住想跟卫无端解释。抬头一见卫无端正埋头读卷宗,看上去没有时间听他说,又把话咽了回去。

还是等以后,寻个合适的机会再解释吧。

打定了主意,蒲松龄安静地站在一旁,等着卫无端的吩咐。

然而,蒲松龄不知道,就是他不留下,卫无端也会想办法让他留下,问一问刚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傍晚,捕快们抬着女尸和蒲松龄回到了六扇门。

女尸被送去了停尸房,而蒲松龄被扔在了卷宗室。老刘整理卷宗的速度慢,经常一熬就是一整夜,所以铺盖卷都是现成的。

安顿好之后,卫无端见天色已晚,就让捕快捕头们先散了,自己则留下来查找卷宗,顺便照看一下这位被尸体吓晕的书生。

转眼过了一夜,到了快天亮的时候,忽然听见蒲松龄梦里将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闻声抬头,就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蒲松龄平地里来了个鲤鱼打挺,一蹦就是一人多高,而后稳稳落在地面,身形毫无晃动。接着他后脚发力,整个人如离弦之箭朝着墙冲了过去。

卫无端是行家,看得分明。这一跃一纵,若非勤修苦练十数载根本做不到。这书生的确是身怀武功,而且身手还不错。

“你刚才写了什么东西?”卫无端将看完的卷宗合上,放回到箱子里,顺便又取出一本托在手上。

“是我做的一个梦。”蒲松龄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要是不在刚醒的时候立刻写下来,再过一会儿恐怕就忘了。”

“记录自己的梦?”卫无端觉得这个做法很新奇,抬眼看着蒲松龄。

“对。”蒲松龄见卫无端感兴趣,在他面前席地而坐,笑道,“人的梦最是稀奇古怪,好多不会发生,不可能发生的事儿,在梦里都会出现,比那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奇人异事和传奇故事更有意思。只可惜,我能记住的梦不多,否则倒是可以编纂成册,博大家一笑。”

见蒲松龄说得眉飞色舞,全然一副少年人才有的天真烂漫,卫无端含笑摇了摇头,“我听说,子不语怪力乱神?”

“那是他老人家没听过那些稀奇古怪的故事。”蒲松龄见卫无端有了笑模样,心情也跟着放松下来,“不然也会被那些有情有义的妖魔鬼怪感动。”

卫无端闻言,先是有些诧异,继而笑了一声:“你这书生,有点意思。”说完,他继续垂头看卷宗。

蒲松龄知道他公务繁忙,也不再打扰,心里想着,在这儿坐着也是坐着,倒不如去把白天没有整理完的卷宗一一归档。

他起身走到架子旁,才打开箱子,就听见卫无端问道:“你会武功?”

蒲松龄取卷宗的手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他清楚地记得叶雪澜的要求,决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会武功的事。

“总捕头说什么?”蒲松龄面带惊讶地从架子后面伸出头来。

卫无端瞥了他一眼:“看来,刚才那一下撞得不轻啊。”

提起这个,蒲松龄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额头上肿起来的包,他在梦里拼命一样往前冲,这一下没撞得头破血流已经是万幸了。

蒲松龄傻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但卫无端并不打算任由这个问题被混过去,又继续道:“我看你体力不错,脚力也很好,等闲的读书人可做不到这一点,于是就猜测你或许也曾拜师。毕竟,抛开那些世家习武的不提,很多人会武功都是因为幼时身体不好,家里给寻个走江湖的师父,学几招来强身健体。”

其实,卫无端的话里已经给了蒲松龄一个现成的借口,那意思就是蒲松龄承认自己身怀武功也没什么,这种情况十分常见。蒲松龄当然听得出卫无端的好意,然而他答应叶雪澜在先,君子当一诺千金。

“总捕头说这个啊。”蒲松龄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嗨,我哪儿学过什么武功啊。只是因为我自幼家贫,跟姐姐两人相依为命,自懂事开始就帮着姐姐干重活。挑水砍柴这等事从小做到大,天长日久,身体也就比别人更好一些。”

“哦?是吗?”卫无端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眼睛仍旧没有离开卷宗。

“当然。”蒲松龄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有底气。

“那看来是我想多了。没事了,你忙你的吧。”卫无端说着话,目光渐渐变得阴沉。

正所谓背人没好事,蒲松龄这样刻意隐藏武功,难道是想隐藏自己的门派师承?

卷宗又翻过一页,卫无端似若无意地瞟了一眼正在将卷宗一本本摆上书架的蒲松龄。

按着规矩,江湖上的事不归六扇门管,就算派奸细来探听秘辛,也该派去天府才是。难不成是有案子犯在六扇门,派个人来刺杀他这总捕头?

卫无端摇摇头,他一路上对蒲松龄都没有防备,若蒲松龄骤然下杀手,他不死也会重伤。

而且,这书生看着也实在不像是个江湖人,或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卫无端合上卷宗扔在箱子里,可是干这行的,没人说得准明天会遇上什么事,真到了生死境地,身边的人就是最后的希望,不容他不多想。

有的亏,吃过一次就已经够多了。

所以,他必须要保证六扇门里的每一个人都相互坦诚,毫无保留地信任对方。

想了想,卫无端对蒲松龄道:“六扇门接的案子里,没几个是不见尸体的,怕尸体的人做不了书记官。一来无法准确记录现场情况,再者,六扇门本就缺人手,腾不出人来照顾你。”

“总捕头,我不是害怕尸体。”蒲松龄忙放下卷宗,从架子后走出来想要跟卫无端解释,然而卫无端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需多言。

蒲松龄瞧着卫无端脸上那冰冷的神情,忽然觉得任何解释都于事无补。

卫无端从地上站起来往门外走,才到了门口,又鬼使神差地停住脚。

他没有回头,只是站在那儿出神。

片刻之后,卫无端终于开口:“老刘说过,你是块当书记官的料。他这么多年从没看错过人,所以我信他的话。但你要知道,如果始终无法适应,那么现在走和以后走并没有区别。”

说完,卫无端径自离开了卷宗室,只剩下一脸茫然的蒲松龄。

刚才还有说有笑,怎么又突然要赶他走了?总捕头属狗的吧?这脸变得也太快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