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物质是什么
改变赫胥黎的思考方式
当问题上升到这种程度时,我们肯定会问,为什么我们一开始就走上了这条路呢?为什么从赫胥黎时代到现在,所有带有怀疑倾向的问题和疑惑都转变为对意识的质疑——即对幽灵(Ghost)的疑问,而不是对机械的疑问呢?一旦我们对意识—物质二元论提出质疑,就会发现对物质的有些理解真是大错特错,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了。
“物质”指我们周围所有的客观实体,比如桌子、椅子、人类的身体等等。物质(matter)这个词可不是信手拈来的。在二元论中,物质是一个专有名词,指的是没有思想的惰性实体,仅指抽象的、构成桌椅这类东西的要素,而非具体的事物,虽然“matter”这个词对应的是希腊词语“hyle”,意为“木头”。这里的木头指的是可以制作桌子和雕像的客观存在的物质,而且在现实世界中不存在抽象的木头。“matter”这个词只是一种修辞手段,指那些不会对精神的巨大力量产生影响的实体。
二元宇宙亟需这种中立的存在来为解释世间生命与活动的实际样貌提供方法,但是从未奏效。事实上,在二元论盛行的时代,人们已经意识到物理学的重要性,但是还没意识到生物学的重要性。二元论的观点是:有机体采取行动显然是受到影响的,受到事物间随意的、混乱的相互作用的影响。二元论将由此形成的顺序归因于精神或意识,无论是精神还是意识,都应该理解二元论。
这就可以解释,一旦精神开始退出科学思维,科学家便发现要理解实践是多么困难。二元论者已经决绝地清除了以往对于爱与恨的信仰。自然魔法(Natural Magic)的信徒相信,人们可以用爱与憎的力量来解释世间某些现象,比如潮汐。二元论者否认这种力量,将全部真实力量集中于上帝之手,目的是避免盲目崇拜。
结果,非常奇怪的是,现在,那些想要炫耀自己紧跟科学步伐的人常说:“有人问我‘你的信仰是什么’,我会说我信仰‘唯物主义’。”他们认为真实的世界完全是由物质组成的。这绝不意味着世界是由没有思想的惰性物质组成,况且这些物质早已存在。
当然,后来哲学家否定了二元论。但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这种否定呈现出一边倒的倾向。虽然科学家声称不会再相信机械里有幽灵,但是他们只是抛弃了幽灵这个意象;机械一如既往仍是强有力的意象。因为科学家还是习惯于已有的物质概念,而且现实中的机器成为了生活中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所以,这些哲学家还没有意识到要改变脑中的意象。与正式的科学观念相比,梦境与寓言拥有更强大更持久的力量。事实上,以上只是众多情况中的一例而已。
启蒙思想家认为上帝是科学领域之外的存在,是一切运动的源泉,然而实践活动一直向前发展,上帝说又变得让人费解,上帝说也确实掺杂着神秘的成分。托马斯·亨利·赫胥黎坚定地拥护启蒙科学主义,他想知道“刺激神经组织是如何产生意识的”,但是他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所以,他借助于神话故事阿拉丁擦拭神灯来解释意识的来源。如今,赫胥黎的后辈也会在神话中寻求解决方法,这就是在效仿赫胥黎,可以肯定,这有悖于科学家的职业信念。
忘记神经组织
然而,我们还有另一种解释,只是没有赫胥黎那么戏剧化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但是在很多情况下还是能讲得通。该解释很简单:“你绞尽脑汁要回答的问题本身是错的。”的确,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相信刺激神经组织便能产生意识呢?显而易见的是,人类现在之所以还能思考、有意识,其间肯定经历了一个长期发展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产生意识的神经组织不断完善,人们也养成了让意识成为必需品的生活方式。所以,意识不是发生在大脑的孤立的活动,而是产生于体内,与生活方式相适应的活动。意识活动对人类身体的进化具有非同寻常的意义。
赫胥黎全力支持进化论。我认为,要不是有两道障碍,他应该能发现进化与意识的这层关系。首先,二元论在他的心中根深蒂固,这让他将所有意识,尤其是人类意识看作“灵”(Spirit)——这是一种超自然,有如神明一样的存在,但是,这股力量太强大了,自然界物种没有办法沿袭这种力量。其次,赫胥黎对非人类动物没有什么兴趣,因而他没有注意到其他物种的生活方式在人类进化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赫胥黎和达尔文不同,他完全忽略了动物发展史。他从没有反思,即便是最小、最原始的生物,它们为了存活,也要采取合适的、合理的行为,因此,这些生物肯定需要某种意识来指导它们的活动。事实上,意识并不是少数高等生物,比如人类才能拥有的特权。意识是所有生物生存的基本条件。
不管赫胥黎对意识的看法如何,重点是他那解释意识起源问题的方法如此幼稚,竟然还流行起来。尽管疑点重重,但现在还有很多哲学家仍承认他的解释,很奇怪对吧。现在,“意识难题”可以概括为:“为什么所有身体都是有意识的,而非无意识的?”而难点仍然是解释意识与大脑两者之间的关系。但是,大脑与意识被人为分离,一个是意识的状态,一个是大脑的具体活动。这样一来,意识不是大脑的状态,而是人或动物的整体状态的说法就模糊不明了。哲学家仍痴迷于钻研这两个明显不相关的名词,还没有想到要通过研究社会环境和进化史来找到两者之间的关系。只有放在社会环境和进化史中,大脑与意识的关系才会体现出明显的意义。
脱离社会环境和进化史,人们是解释不了意识问题的,这自然而然地促使人们将意识归结为未解之谜。科林·麦金(Colin McGim)[15]大力支持神秘主义。他认为人类无法解决意识的起源恰恰显示出人类进化中的缺陷——即人类大脑能力不足。“人类在解决身心问题上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原因就是人类智力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他又数次提到将大脑比作一块肉(肉怎么能将自己转化成意识呢?),通过这个比喻,他又强调了这种令人怀疑的论断。
该论断让人眼前一亮,但是缺乏准确性。肉不是来自活着的动物,而是来自死去的动物。我们都知道死去的动物是没有意识的,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飞来飞去的动物也没有以某种方式显示出它们的意识来自死尸。这些动物的意识可以追溯到以前的同类,以及它们的生活方式。这些生活方式正是祖先留给后代的宝贵财富。我认为,“肉”的言论虽然具有误导性,但这是现实主义的一次尝试,具有一定意义。之前人们执拗地认为,心理活动是存在于大脑的孤立的状态,科林·麦金的观点只是个无端的转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