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立自强

第20回的回目,叫“王熙凤正言弹妒意,林黛玉俏语谑娇音”,里面贯穿着“妒”字:李嬷嬷妒袭人,晴雯妒袭人麝月,贾环妒宝玉,黛玉妒宝钗。

妒别人,就是自己不自立自强。

怎么自强呢?

先是王熙凤(比喻刚强之气)出面,解劝“理”嬷嬷,开导贾环、压住赵姨娘,同时通过“环”“赵”母子的喻象,揭示嫉妒的病因。然后由史湘云出面,大家开心一笑。史湘云比喻豪情,也可以说豪爽,大笔一挥,什么事儿都不是事儿。

只见李嬷嬷拄着拐杖,在当地骂袭人:……那李嬷嬷脚不沾地,跟了凤姐儿走了。……后面宝钗黛玉见凤姐儿这般,都拍手笑道:“亏他这一阵风来,把个老婆子撮了去了!”

袭人和李嬷嬷之间最激烈的冲突。

从此以后,李嬷嬷几乎消失了。

少玩大道理,哄自己吓唬别人,自己心里多体会吧。

宝玉点头叹道:“这又不知是那里的账,只拣软的欺负! 又不知是那个姑娘得罪了,上在他账上了。”一句未完,晴雯在旁说道:“谁又没疯了,得罪他做什么? 既得罪了他,就有本事承任,犯不着带累别人。”袭人一面哭,一面拉着宝玉道:“为我得罪了一个老奶奶,你这会子又为我得罪这些人,这还不够我受的? 还只是拉扯人!”……

只篦了三五下儿,见晴雯忙忙走进来取钱,一见他两个,便冷笑道:“哦! 交杯盏儿还没吃,就上了头了!”宝玉笑道:“你来,我也替你篦篦。”晴雯道:“我没这么大造化!”说着,拿了钱,摔了帘子,就出去了。宝玉在麝月身后,麝月对镜,二人在镜内相视而笑。宝玉笑着道:“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麝月听说,忙向镜中摆手儿。宝玉会意。忽听唿一声帘子响,晴雯又跑进来问道:“我怎么磨牙了? 咱们倒得说说!”

原先抓住大道理,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撑门面。这里以晴雯为喻。

晴雯的喻象,前面解释过,就是对未来高贵地位的幻想。有了这个幻想,自然会表现出一系列的光环,即使现在没有那个地位,也会散发出来,因为心里有光环。这就是咱们说的装腔作势、拿架子。

庄子说,觉得自己有什么,身上就散发什么样的光彩,然后这些光彩,正好成为世间的利用把柄,然后自己累死在这点光彩上,就像鸟兽美丽的毛羽,正好成为猎人的目标。

晴雯这时候冒出来,又是讽刺袭人,又是讽刺宝玉和麝月,一方面,小说借她来说明原先抓住大道理的原因,另一方面,也说明,这个幻想还在,大道理不会甘心退场的。

晴雯对于修行的障碍,开始浮出了水面,所以宝玉说“满屋里就只是他磨牙”,一直到第77回“俏丫鬟抱屈夭风流,美优伶斩情归水月”,晴雯和司棋一并撵出大观园,了却了两个大妄想。

贾环道:“我拿什么比宝玉? 你们怕他,都和他好,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说着便哭。……赵姨娘见他这般,因问:“是那里垫了踹窝来了?”贾环便说:“同宝姐姐玩来着。莺儿欺负我,赖我的钱;宝玉哥哥撵了我来了。”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了? 下流没脸的东西! 那里玩不得? 谁叫你跑了去讨这没意思?”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到耳内,……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性气的东西呦! 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玩,你爱和那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玩,就和那个玩。你总不听我的话,倒叫这些人教的你歪心邪意,狐媚魇道的。自己又不尊重,要往下流里走,安着坏心,还只怨人家偏心呢。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

贾环和赵姨娘一起,比喻往外乱攀,造下恶业,所以自立不起来,周围环境一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蝎蝎蜇蜇的,天天心里七上八下的,见不得别人的好,人家有点不对,自己这边就气得要命。

根据心理学的原理,遇到挫折,把原因往外面归,还是往自己归,反映出了心理成熟的程度。

要是照阴阳原理来说,怪人家,觉得别人不好,就会把外界的阴气往心里揽,长此以往,严重的话,自己就会阴沉沉的,离什么“光明磊落”“浩然正气”,就越来越远了。

且说宝玉正和宝钗玩笑,忽见人说:“史大姑娘来了。”宝玉听了,连忙就走。宝钗笑道:“等着,咱们两个一齐儿走,瞧瞧他去。”说着,下了炕,和宝玉来至贾母这边。只见史湘云大说大笑的,见了他两个,忙站起来问好。正值黛玉在旁,因问宝玉:“打那里来?”宝玉便说:“打宝姐姐那里来。”黛玉冷笑道:“我说呢,亏了绊住,不然,早就飞了来了。”……二人正说着,只见湘云走来笑道:“爱哥哥,林姐姐,你们天天一处玩,我好容易来了也不理我理儿!”

嫉恨别人,心里不爽,那就用爽快、乐观的心态来转换一下吧,于是史湘云登场了。史湘云发音,把“二哥哥”说成“爱哥哥”,大家逗笑一回,宝玉和黛玉本来生闷气,也不气了,再一起去吃饭,什么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