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回到得失上

激烈冲突了之后,借“理贵”之“理”来反省,然后还是回到了得失上,用得失心来寻找出路。

那要不用得失心来寻找出路呢? 就不用再继续编小说了,《红楼梦》就到此结束了,因为觉悟了。修行之路非常复杂,各种习气毛病,哪有这样容易的事啊。而且,特定阶段的得失心计较,其实也是有妙用的,要不然怎么前进啊。比如考研考博的,一般来说,就是因为他觉得考上以后,将来会有各种荣华富贵,所以会全心投入去考,这种得失心也有一种妙用在里头。

得失心,是潜藏在咱们心底最深处的计较。对钱、权、输赢的计较,很容易观察到;但是对修行利益的计较,就很细微而难以察觉了。前面引用过《维摩诘经》里罗睺罗那段关于出家功德利益的典故,就是说这个原理。再比方说,放一次生,考虑有多大功德,放一只乌龟才一条命,那我改成同样的钱放20只小泥鳅好了,20条命,大概功德要大一些,这就是得失的计较。要不计较得失,该做的就去做,做完了不留在心上,那就让人没话说了。

他母亲胡氏,听见他咕咕唧唧的,说:“……若不是仗着人家,咱们家里还有力量请的起先生么? 况且人家学里,茶饭都是现成的,你这二年在那里念书,家里也省好大的嚼用呢。省出来的,你又爱穿件体面衣裳。再者,你不在那里念书,你就认得什么薛大爷了? 那薛大爷一年也帮了咱们七八十两银子。你如今要闹出了这个学房,再想找这么个地方儿,我告诉你说罢:比登天的还难呢!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玩一会子,睡你的觉去,好多着呢!”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也自睡觉去了。

从得失的一面考虑,还是要继续做学问啊。

“胡氏”,就是胡乱,不如法,她全是从利益得失的一面来压制金荣,还是能起到治标作用的,“于是金荣忍气吞声,不多一时,也自睡觉去了”。

小说接下来说,金荣的姑妈“璜大奶奶”(比“假璜”还排场)气不过,想去找秦可卿理论,结果被尤氏一番话不软不硬地先堵了嘴,只好闲扯一些其他的,然后告辞回家了,这一回的回目,就叫“金寡妇贪利权受辱”,说明继续从得失的一面寻求出路,是行不通的,只会招来挫折感,“寡妇”就是比喻没有后台没有底气嘛。

在这一回里,巨匠曹雪芹犯了一个低级错误。

回目叫“金寡妇”,结合情节来看,受辱的是璜大奶奶,可是她男人贾璜根本没死,后文还有出场。胡氏倒是真的寡妇,可是她没有“受辱”。

这个低级错误,就是作者故意卖的破绽,提醒读者,你要看懂这一回的主旨,别在字面上转。

类似的低级错误,在《西游记》里也有多处,这两部小说真是绝配了。刘一明道长在解释《西游记》的时候,有段话值得咱们参考。他说:

《西游》大有破绽处,正是大有口诀处。惟有破绽,然后可以起后人之疑心,不疑不能用心思。此是真人用意深处,下笔妙处。(《西游原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