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日本民族与其他民族不同。日本民族的所有文化都具有日本特色,并不是外国的。任何民族之间都可能有共性,但每个民族必须有其他民族所没有的或很难有的文化。对于日本文化,我们将这种文化称作“由固有要素培养的纯日本文化”。
无论什么样的民族都有若干固有文化。我们日本人属于文化民族。与其他民族相比,我们有较优秀的地方,或至少有不同于其他民族的固有文化。通过研究日本历史,笔者能够指出若干日本的固有文化。这些都是我们日本人祖祖辈辈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日本本来的东西。笔者觉得在这些本来的固有文化中暗含着有关美丽的、圆润的、有人情味的历史的传统观念。对此,笔者颇感欣慰。
就整个文化领域进行论述并非当务之急。因此,笔者仅研究历史问题。早在近两千年前,日本人就有了一定的历史观。历史观给诗歌和哲学的研究带来了希望。同时,以纵横于现实和幻想之间的诗人和哲学家的态度研究历史,如梦如醒,如醒如梦。换言之,这虽然属于叙述,但还要一面说明、分析、批判,一面努力鉴赏。这就是历史学的特色。然而,对于上述倾向,现代受西洋影响而不愿努力发现日本本身真正价值的人们,特别是缺乏经验、头脑发达而不接触实际的青年人持否定态度。说得直白点就是,对物语式历史,他们即便不冷嘲热讽,也不认为它意味深长,具有真正的价值。不过,说到底,物语式历史就是将重点放在史实上。我们要以艺术家的态度立足于忠实的表现派的史观之上。这些艺术家如实地将从过去到现在的生活保持原味进行压缩、抽象,让它与原来有同样的价值。
日本最早的史书《古事记》及之后出现的用日语写的史书《大镜》《增镜》《今镜》等都是立足于上述传统对历史事实进行陈述。这些史书之所以被日本民族理解并受到欢迎和尊重,是因为它们与日本的国民性是吻合的。
物语式历史的代表作是《日本外史》。这本书的作者赖山阳与其说是历史学家,不如说是叙事诗人。虽然物语式历史的表达手段依靠中国的方式,并且用汉字写成,但民众也能与之产生共鸣。笔者认为,物语式历史的最大目的是让一般人知道民众从古代到现在的进化过程,是一个具有普遍性的东西,并且其唯一目的是让拥有特殊知识的专家阅读。在这里面有一定的历史观。
说得极端一些,如果没有传统,就没有民众生活。谁能够遗弃、毁坏上述历史传统而能掌握日本历史的本质?笔者认为应该将这一信念置于历史之上。有一派历史学家醉心于哲学家般的理论,而妄断、迷信、忽视事实。虽然他们是优秀头脑的所有者,但偏重形而上的思想方面。我不会由衷地对其真正的价值表示尊敬。即便青年会对此产生共鸣,但有分辨能力的壮年、中年、老年不会。对这种不正确的历史观,笔者不以为然。
历史的基调是科学,不以百般科学为根据进行研究的历史就不能够真实再现科学所涉及的各方面的精神生活,和事实上经历的生活及今后要经历的过去的生活。这些与民众的现在和未来密切相关。譬如,近来流行的一些精神文化就是从一般史实中抽取的精神文明现象,从理论上对它进行批评、表达的人并不少,但这容易陷入误区,是极危险的方式。
任何精神文化都与物质文化有关系。要想了解真正的精神文化,有必要彻底研究物质文化。也就是说,如果不了解物质文化,就不可能了解精神文化。精神文化的历史是以物质文化为基础的。桌上的空论不具备再现民众发展过程的力量。具有再现民众发展过程力量的是立足于事实的研究、批判、鉴赏和描写。
笔者以经验派的思想为重点起稿。本书以史实描述为主。具备所谓的物语式历史的形式并非因为这只是以大众化为目的,而是因为笔者相信这样做是研究国史不言而喻的传统,是因为笔者认为对过去的物语式历史加入分析、批判则是我国新的传统历史。由于过分受到西方的影响而一味模仿追随西洋人所为的历史学家是不会领会意味深长的历史的。在他们能够认识到这一点前,我们的历史会被认为是非流行的、非现代的和非合理的。我们事先想到了这一否定的态度,做好了心理准备。笔者的这一信念至少表现在本书中。在写这本书时,笔者尊重我们的民族传统,努力在沿袭日本传统的长处的基础上加入近代的成分。
对于在物质文化基础上构筑精神文化的飞鸟、宁乐两个时代的历史,仅凭空想和空论是不能成立的。学者当然要研究确实的史实,进行科学分析和综合,得出研究成果——这是必由之路。因此,在本书中,笔者以研究和综合物质文化为宗旨,然后从中总结归纳出精神文化。
本书虽然采用物语式的叙述方式,但也夹杂了议论和批评。这是因为笔者相信这才是实际生活的再现。离开理论人是活不下去的。在叙述史实时,我们必然要掺杂理论。再现史实、将它原封不动地传达给读者是笔者的愿望。
笔者写本书至少有三个目的:其一,沿袭物语式历史的传统来叙述史实;其二,研究物质文化,论述在此基础上形成的精神文化;其三,分析日本文化的本质,掌握日本文化系统,明确日本文化在世界文化史上的定位。要实现这些目的本来就有很多困难,再加上出版日期迫近和健康状况不佳,笔者不能随心所欲撰写,本书尚有诸多不足之处就得出版。对此,笔者颇感内疚。他日,为了弥补这一不足,笔者打算将大和时代和飞鸟宁乐时代合起来写,再次出版。
在这一史书系列中,笔者分担了四册。本书是其中最后一册。笔者进行了总结。临近脱稿,笔者相当疲倦,多亏恩师坪内逍遥博士的支持和鼓励,这才能够写成此书。此外,本着一片好心,早稻田大学的各位前辈及史学界的前辈友人教给我种种方法。在本书的卷头,笔者能对他们表示衷心感谢,因而颇感欣慰。
早稻田大学史学研究室
西村真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