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3日,星期二,晚上8∶15
罗伯特·麦克纳马拉走出五角大楼东翼三楼的办公室,他身后跟着军事和文职助手。这里是五角大楼的权力走廊,能俯瞰波多马克河。麦克纳马拉正前往这个封锁行动的“神经中枢”,即海军旗舰作战指挥室(Navy Flag Plot)。总统要求他密切关注海军封锁行动的执行情况。
现年46岁的麦克纳马拉是肯尼迪承诺当选后带入内阁的“最优秀和最智慧”的人员之一。金属镜框,头发向后梳,他看上去就像一台即将变革美国工业的人类版计算机。他的大脑似乎比谁转得都快。他喜欢对复杂的问题穷究到底,然后将其演算并简化为一个精细的数学公式。他也不乏灵动而敏锐的一面,引得不少女性青睐。博比·肯尼迪曾问道:“我的姐妹们吃饭时都抢着想坐在他旁边,而大家还都叫他‘计算机’。这是为什么?”
虽然承认他聪明绝顶,但军队里的人都觉得他傲慢、爱管闲事。许多高级军官极其厌恶此人。他们对麦克纳马拉身边的年轻文职人员也非常疑虑,认为这些“优等生”是想要搅乱这个军队。他们私下抱怨麦克纳马拉是在干扰军队正常的指挥体系。他比先前任何一位国防部长更细究国防事务,他反对先前的武器系统,质疑传统的办事方式,因此招致军官们的不满。
对他本人来说,麦克纳马拉担心自己从海军那里得到的信息不够及时准确。无论是他还是他的副手罗斯韦尔·吉尔帕特里克(Roswell Gilpatric),都没法看到发送给位于弗吉尼亚州诺福克的大西洋总司令部(CINCLANT)的消息。他们担心,即使美军士兵和苏联船员争吵这类小事,都能加剧甚至演化成核战争。在核战争时代,让总统“指挥”军队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他亲自出马,每日每夜、每时每刻地“掌控”进程。
进入海军作战指挥室,国防部长和他的助手们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大西洋地图,上面标有美国和苏联舰艇的位置。作战室门口由海军陆战队士兵把守,军人们用长柄手把移动放在地图上的标记,以显示最新的情报。距离古巴东角500海里处,代表美军航空母舰和驱逐舰的旗标排成一个长长的弧形,从波多黎各一直延伸到佛罗里达海岸。大西洋上,20多个表示苏联舰艇的箭头指向古巴。
就像他在白宫办公室难倒肯尼迪那样,麦克纳马拉用他一贯的直截了当的方式向执勤的海军上将发问。美国军舰如何示意苏联舰船停下?船上会有俄语翻译吗?万一对方拒绝回应怎么办?万一对方开火怎么办?为什么这些军舰不在原定的位置上?
这个海军上将要么是不愿意回答,要么是无法回答这些问题。这种盘问方式已经超出了海军传统的底线。一位目睹这个场面的海军军官后来回忆道:“海军军队里的风气通常是‘你告诉别人要做什么,而不是怎样去做’。”而麦克纳马拉正是在教海军要如何去做。
由于不满意问题的答案,麦克纳马拉要求找到海军作战总指挥乔治·安德森(George Anderson)上将。此人高大英俊,在海军中有“作战部长”“帅气的乔治”等美誉。他坚信,人要选对下属,并且要让下属尽职尽责。对任何来拜访他的人,他所表达的个人理念都是一些简单的信条:“牢牢抓住基本点。把细节留给下属。保持士气,这至关重要。别抱怨也别惊慌。”在签署完封锁规定后,他向麦克纳马拉发送了一份备忘录:“除非另有情报,此后将不过问……上将们的事务。”
安德森是在较不太情愿的情形下接受了海上封锁古巴的命令。他告诉麦克纳马拉这等同于“亡羊补牢”。这些核导弹已经到达古巴,封锁不仅无法让导弹撤出,而且可能会加剧与苏联的对峙而不是和古巴的对抗。他认为更好的办法是炸毁这些导弹基地。不过,他还是会执行封锁命令。
上将对麦克纳马拉干预行动策划颇有怨言,他决心守护海军最重要的秘密,就是海军能够通过无线电探测接收器网络定位苏联潜艇。麦克纳马拉之前问到的美国军舰,此时正在追踪苏联“狐步级”潜艇。尽管国防部长和副部长被排除在获知这个秘密信息的人员名单之外,但随行的文职人员却不必如此。为了解释清楚潜艇的动向,安德森带领麦克纳马拉和吉尔帕特里克到达另一间名为“情报室”的房间。
比起舰艇的位置,麦克纳马拉更关心的是如何执行海上封锁。海军仅从字面上理解封锁:禁止携带禁运武器。而麦克纳马拉和肯尼迪则认为这是向苏联发出的政治信息,目的不是炸沉苏联舰艇,而是为了让赫鲁晓夫收手。针对如何阻止越过封锁线的苏联舰艇,国防部长向海军作战部长进行了问题轰炸。
“我们会喊停他们的。”
“用什么语?俄语还是英语?”
“我怎么知道?”
“要是他们听不懂怎么办?”
“那我们就用旗子。”
“那么,如果还不停下呢?”
“我们就朝船头开枪。”
“要是还不起作用呢?”
“那我们就向船舵开火。”
“没有我的许可,你一颗子弹都不能发,明白吗?”
早些时候,安德森还向他的参谋们介绍了一本1955年出版的《海上战争法则》,此书描述了登上对方军舰和搜查的流程。他拿起这本硬皮书并向麦克纳马拉挥了挥,说道:“答案全在这儿了,部长先生。”这本书认可“在遭遇顽固抵抗搜查或抵抗扣押的情况下,可以强行击毁军舰”。
根据吉尔帕特里克后来对这次见面的回忆,安德森听着麦克纳马拉的发问,几乎无法按捺自己的怒火。最后,他爆发了:“这他妈关你屁事?我们明白怎么做,从约翰·P.琼斯(John Paul Jones)时代起就清楚得很了。你只管回你的办公室,部长先生,这里的事我们会自行处理。”
吉尔帕特里克看到上司的脸红了。他担心两人会陷入喋喋不休的争吵中,但是麦克纳马拉只是简单地回了句:“记住我的话,上将。没有我的许可,谁也不许开枪。”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在返回的路上,部长对吉尔帕特里克说:“安德森就到此为止了,我不再信任他了。”
国防部长和海军作战部长的冲突也是文职官员和军方官员争夺影响力的一个缩影。这个事件不断地被人复述,以至于最后带上了神话色彩。根据大多数关于导弹危机的记录,两人的对抗是发生在封锁生效后的星期三(10月24日)晚上,而不是星期二(10月23日)晚上。但是对五角大楼档案和其他记录的研究显示,这是不可能的。星期三那天,在被记录为和麦克纳马拉发生交恶的时段,安德森根本就没有在那座大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