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亘古虚名
正在此时,吕布已经围困郿坞十日了,军中传来郭汜围困长安的军报。
吕布一时之间大惊失色,想到王允还孤身一人困守长安,若老司徒有个什么闪失,自己是断然无法向貂蝉交代的。于是急忙安排了最后对郿坞的进攻,这次吕布使用了霹雳雷火弹,他顾不上烧不烧毁着天下物资极盛之所在了,他只想尽快消灭李傕,赶回长安营救王允。
然而得到军报的并不止有吕布,贾诩早猜到吕布会惊慌失措,出此下策,于是早早安排了应对之法,是以最后的火攻也没有成效。
吕布却不敢再做耽搁,连忙拔营赶往长安,而就在这离长安两百五十里的路途上,还遭遇了李傕西凉骑兵的伏击,又让吕布耽搁了半日功夫,最后不得不决定先带着八千虎豹骑兵快马连夜驰援长安,而大军则交给张辽,后续跟上。
天色刚刚拂晓,吕布就赶到长安城下,但见层层叠叠的白气绕着这九尺城郭,分不清是晨雾还是硝烟,分明是激战了一夜后的景象。
虽然奔波了一夜,众将也十分疲惫,但绣着吕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出现在长安城前,无论是守城的士兵还是郭汜的大军,无不提起了精神。
守城的士兵兴奋的冲着彼此大喊道:“温候回来了!”又匆匆跑到角楼报予连夜督战已是疲惫不堪的王允,王允精神一振,两眼冒着精光,陡然站了起来,急匆匆跑来了城墙上。
看到城下果然是吕布无疑,心中舒了一口气,自己本是文臣,实在不通战场功防之道,昨夜不过是凭借长安久为汉都,城池坚固,才勉强撑过一夜,若今日吕布再不来,长安城破就在眼下。王允吩咐士兵:“擂鼓,吹号,为温候助威。”
长安城上响起了声声战鼓,吕布提着方天画戟,打着赤兔马,行至长安城城门前,对面正是郭汜的大旗。
金甲银冠,微风扬起玄色的披风,吕布恍若天神一般的出现在郭汜军的视线中,郭汜军的兵士们无不面面相觑,他们曾从属同一阵营,也曾追随温候征战,心中自然知晓吕布的本事,绝非常人可以望其项背。
阵前的兵士看到吕布,脚底不禁有些发麻,都不自觉跺起了脚,微微向后撤了一撤。郭汜自然也是十分紧张,在吕布未归顺董卓之前,西凉第一猛将是华雄,但斩杀华雄的那人,就算联合了另外两名敌将一起上,也不是吕布的对手,吕布一生没有跟人单挑过几次,因为军旅之人皆知,无人能单独在吕布手下生还。
想到这里,郭汜不禁有些燥热,他不自觉的松了松领口,心中思虑着对策。
吕布见郭汜全军看到自己似乎楞在那里,加上自己先前对郭汜的了解,便知道郭汜这厮是绝对不敢跟自己在平原作战的,当然奔波了他也不想让奔波了一夜的虎豹骑现在就立刻交战。
吕布心中主意已定,死死地盯着郭汜,脸上带着鄙夷的笑容,驱着赤兔马又往敌军的方向走了几步,将方天画戟重重的往地上一戳,转手搭起雕弓,正对着郭汜面门的方向,用力拉满。
郭汜见状,在吕布拉满弓的刹那急忙跳下了战车,瞬间羽箭嗖的一声飞出,郭汜的大旗应声而到,吕布见郭汜逃下了战车,飞速的射出第二箭,郭汜正欲往后军跑去,谁料被吕布的第二箭射中了斗篷,死死钉在了战车的车轮上,郭汜大惊,急忙叫身边的兵士支起盾牌,自己则拔出佩剑将斗篷斩断,一路小跑地撤入后军。
一众将士见主帅如此,早已再无战心,皆是一脸惊恐的看着吕布。而城墙上的军士看到吕布如此神威,则军心大振,齐声呼喊着:“温候神武!”
吕布看到郭汜落荒而逃的样子,也是得意的一笑。面对如此声威,郭汜不得不立刻下令鸣金收兵,全军后撤三十里,等待与李傕合兵再战。
待郭汜退去后,吕布率军进入了长安城,随即张辽也率大军赶来,驻扎在城外五里处,形成守护长安的第一道防卫。
吕布安排好长安的布防后,马不停蹄的赶往司徒府,虽然王允连夜守城已是疲惫不堪,但眼下诸多大事确实需要他拿主意。
貂蝉则早在吕布入城时,便先送往司徒府休息。
王允与貂蝉许久未曾见面,父女相见自然是涕泪涟连。
貂蝉看到须发皆白,满身征尘的父亲,自是忍不住先哭了起来,半年有余的筹谋一朝完成,却想不到是在如此情景下见面。
王允侧身搂住止不住哭泣的貂蝉,轻轻拍她的背,“好女儿,都过去了,都过去了,以后你还住在府里,做爹爹的乖女儿,这天下事,咱们再也不去掺和了,你以后就开开心心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爹爹一定好好护着你。”
府中家仆见到小姐回归,又是这般景象,无不掩泣垂泪,感叹着自家小姐拼的自己以身饲虎,没想到董卓刚死,长安旋即被围,这仿佛是天意故意要折磨这对父女。
王允不想阖府上下哭作一团,便吩咐左右退下准备吃食,自己则牵着貂蝉,步履蹒跚的往茶室里走,每一步貂蝉都感觉到,父亲老迈的程度一天一天在加剧,早已不是她离开司徒府时那个精神矍铄,老当益壮的汉室清流了。
王允煮水烹茶,拿着粗布擦着茶壶的手竟有些颤颤巍巍,貂蝉连忙从父亲手中拿过茶壶,“爹爹,还是我来吧,女儿好久没有给您烹茶了。”
王允欣慰的看着貂蝉,“是啊,貂蝉好久没有给爹煮茶了,今天就你煮吧,记得注水要慢,煎茶的火候大点,爹爹喜欢火味大点的茶,有余韵。”王允顺手放下茶壶,笑着说。
接下来有一阵短暂的沉默,貂蝉煮茶的动作行云流水般的进行着,茶室里又泛起袅袅白雾,沁着茶香,颇似往日父女俩对坐品茶的时的光景。
“爹爹怎么不问问,这几个月我过的好不好?毕竟元旦郿坞大宴后,爹爹都再也没见到我呢。”貂蝉说着,缓缓地往王允的茶盏中注满茶汤。
水汽氤氲,让王允的眼睛里也升起一阵朦胧,他深深的吸了一口茶汤,“嗯,果然还是我女儿亲手泡的茶最合我的口味。”王允抬起纹路纵横的眼皮,看了看貂蝉,已有两行老泪从眼角流出来了。
“以后都会好的,以后爹爹再也不由的你再如此胡闹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三年前,让你跟那姓袁的小子走了呢,也不至于生出如此事端。。。。唉也是他自己不争气,不过以后,爹爹和温候都会照看你,你再也不用担心。。”
王允话还没说完,就被貂蝉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打断:“爹爹,本初可知道京城如今是何等境况?如今京城被围,爹爹为何不传檄九州英雄,进京勤王?”
王允听她如是说,竟有些恼怒:“事到如今,你还忘不了他?他如今可是坐拥河北,又得刘虞公家的长女为期,还搏了个汉室宗亲的名头呢。”
貂蝉的眼眸刷的黯了下去,幽幽的说道:“可这计划之所以开始,原本就是为了他。。。。”
王允攥紧了拳头,在梨木桌上锤了一锤:“哼,女儿,你可知道,这计划开始后的每一天,我都有停下来的打算。
你年纪还小,还不知道这世间什么最为可贵。他袁绍是从大局着想,不能提兵来长安叩关相胁,把你要过去,以免失了声明和人望;他联姻汉室,也是为了平定河北,甚至将来夺取天下。
这桩桩件件,无不是大英雄所为,可但凡要做英雄,势必将面临无数取舍,而我是你爹爹,我怎能看得了他每次选择牺牲的,都是我的女儿。
当日你执意要入董卓府,我怕你想不开,终日困在府里,茶饭不思,怕久而久之生出了毛病,也就依了你。
后来董卓为了你,不惜耗费天下民力,不惜开罪心腹爱将,暴虐又愚蠢,我当时眼看着光复汉室的大业将成,本该欣喜无限,可女儿你知道吗?
作为父亲,有一个人能如此待自己的女儿,我当时心想,全天下应该不会有第二个了,那时我竟然有点不想杀他。
再说吕布,原本提点天下兵马,一朝董卓称帝,他便是从龙首功,登时权倾朝野,这天下间想要什么女子没有,可他能为了你,抛却当时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不说,还险些被董卓夺了性命,如今又是连夜奔袭护我长安,也护住我们父女,你说他本可以安享荣禄太平,何苦要来吃这些苦头。
你可知,如董卓,吕布之流,为天下名士所唾弃,董卓暴虐无度,吕布忘恩负节,他们算不得英雄,可他们能拼的这英雄不做,只为了与你相守,这份心意,便是那袁绍比不了的。
这人世间最珍贵的,莫过于这份九死无悔,非你不二的心意。”王允越说越激动,竟有些微微的喘起来。
貂蝉连忙捋了捋父亲的背,让他的咳喘可以平复些。她对父亲说出这番话十分惊奇,多年来,父亲最爱的便是清流人士,为家国大义舍身忘己,牺牲小我,成全大局的英雄人物,如今一到自己的事情,怎么会突然转了个论调。
“可是爹爹原来不是立志高远,叫女儿一定要嫁一个世间英雄的吗?怎么突然一改往常?”貂蝉待王允平复了些,轻轻问他。
“咳咳,唉,到了为父这把年纪,这世事纷争,朝代兴替,都亲身经历过了,也便能看的更真切些了。爹爹自少年起便立志,此生一定要做汉室的千古名臣,是以你铤而走险要执行这个计划的时候,爹爹虽然千百个不愿意,但董卓身死的时候,我曾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话,我亲自设计诛杀了篡汉逆臣,我算不算是大汉当世无二的忠良?”
“爹爹自然是算的。”貂蝉认真的回答王允。
谁料王允摆摆手,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当时,我也这么告诉我自己。于是,我长舒了一口气,昂首挺胸的走向受禅台,向天子叩拜,禀告他大汉的逆贼董卓已经伏诛,从此这朗朗乾坤,又是刘氏的天下了。
我等着天子说一句‘爱卿劳苦,朕必还百姓一个海内升平的天下,’谁知我抬起头,竟发现天子看我的眼神,与董卓并无二致。
我的女儿深入虎穴,我苦心筹谋,为了大汉天下鞠躬尽瘁,最后在天子眼中,竟成了另一个权臣。”王允用手不断地锤着胸口,再也说不出话来。。
貂蝉突然懂了父亲为何会有如此大的改变,原来世间虚名最甚者莫过于“英雄”二字,其虚幻泡影,浸染千年,也不过零星几人能跳脱于这桎梏之外。
而父亲被这两个字囚禁了一生,此刻虽然看透,却也回不了头了。。。。
王允希望的,也不过是自己的女儿能够看透此事,这世间浮名,往往不如那颗在身边温热跳动,时时关切的心。
“爹爹,女儿知道的,爹爹不要担心,我与袁绍两番离别,他又已经成家另娶,已然是此生无缘了,爹爹也不必挂心女儿会胡思乱想,如今女儿只想好好待在家里,好好陪伴爹爹。”貂蝉说着把头偏在王允的胳膊上,冲着老父亲撒了撒娇。
王允见貂蝉不再提及袁绍,心中悄悄放下了心。以为女儿总算可以彻底放下昔日的羁绊,他正要提吕布之事,帘外传来家仆通报的声音,“老爷,温候求见老爷,此刻正在大厅等候。”
“哦,你们先给温候上茶,老夫马上来。”说完扭头转向貂蝉,“你也跟着一起来。”
貂蝉点了点头,便扶着老父亲往大厅走去。
她心里知道,父亲要带着她的用意,但这一次,心中却隐隐有一丝勉强,她自己也奇怪,明明她知道吕布待自己宛若生命。奈何这一次,却少了当时愿意去董卓身边时的那一腔孤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