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日
在翻越过好多个有着不同植被的山丘之后,我们到达了山脉的第二平台高原。在开阔地里,仍然生长着很多低地植物、一些蝴蝶百合和其他一些明显的百合属植物。不过低地代表的典型植物蓝橡树已经被大量的加州黑栎取代。这种落叶乔木长着巨大裂纹的叶片,拥有美丽如画的枝桠和宽大厚实、造型优美的树冠。在海拔两千五百英尺的这片地区,我们眼前已经出现一片巨大的针叶林,林子里以西黄松为主,也有小部分的兰伯氏松(别名“糖松”)。我们已经身在山间,大山的气息也充满了我们的每一个毛孔,让我们心神悸动。我们的血肉躯壳在四周的美景中就像透明的一样,完全融入周遭环境,与山间的空气、树木、溪流、岩石一起,在阳光的照射下颤抖。我们已然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非老非少,非疾病非健康,确是不变的永恒。在这一瞬间,我仿佛跟脚下的大地,头顶的天空一样,已经脱离了依靠食物、空气才能存活的肉身。这伟大的转变是如此的完美和圆满,让以前凡夫俗子的记忆淡到仅仅成为只供对比的凭借。在这崭新的生命里,我们仿佛已永恒不朽。
透过松林间的一片草地,我能望见约塞米蒂上默塞德河源头附近的雪峰。在蓝天的背景下,雪峰的轮廓清晰得仿佛近在眼前,它们甚至像是镶嵌在了蓝天里一样,被浸染上了天空之蓝。我强烈地感受到雪峰向我发出的邀请!我真的能靠近它们么?我愿日夜祈祷达成心愿,但却不敢奢望美梦成真。真正的贤德之人必定能去到那里,完成神圣的使命,而我情愿成为这圣洁大自然谦卑的奴仆,在这让人心生爱意的群山间流连忘返。
白花仙灯百合
在科尔特维尔附近一个庇荫处的丛状田下蓟灌木丛中,我发现了一株白花仙灯百合和智利铁线蕨。这株百合通体洁白,仅仅在花瓣根部晕染了一丝淡淡的紫色,这如冰晶般纯洁的美丽花朵,就如人人爱慕的花中仙子一般,每次露面,她的圣洁便增添一分。即使最粗野的登山者,在她面前也会变得彬彬有礼。即使再空虚的世界,有了它也会显得丰富多彩。有这样一位花之仙子伫立在路边,我想要拔腿赶上那云朵般的羊群,可谓难之又难。
下午我们经过了一片被松林围绕的美好草坪,松林里主要是西黄松,也时不时地有挺拔的兰伯氏松出现。后者的树冠如羽翼般伸展开,比西黄松的塔状树冠高出一大截,它的松果有十五到二十英寸长,像流苏般垂挂在身形壮美的树梢上,仿佛是特地定制的装饰。我在格里利锯木场见到了一些兰伯氏松的木材,就像从车床加工出来的一样,又圆又规则,只有在底部有一些砍伐后留下的不规则突起。糖浆般的树脂散发出的香味弥漫在锯木场和伐木场的上空。松树下洒满了细长的松针和巨大的松果。附近松鼠在大餐之后,在树脚边留下一堆堆的松果鳞片、种翅和果壳。松鼠们总是从松果底部的鳞片处下口,吃到每个鳞片下的两颗松子,然后沿着天然的螺旋走向往上啃,直到把整个松果的一两百粒松子都送到胃里,才结束这一顿饱餐。在啃食西黄松和其他同属松树的果实时,道格拉斯松鼠一般会背靠大树坐着——我想是出于安全考虑吧——然后把松果倒立,一边旋转松果一边往下啃。很神奇的是,这些松鼠啃松果时从来不会把自己的身上、爪子上和胡须上弄上黏稠的树脂,反而是留下一堆整洁而色彩靓丽的松果厨余垃圾。
现在我们在朝着流淌着清凉溪流的云中王国进发。中午时分,约塞米蒂地区的上空出现了壮丽的堆积云,就像悬浮的喷泉,洗净了广阔的荒野,又如云中山岳,有溪水流经珍珠般的山峰峡谷,有清凉雨水和阴凉庇佑的大地。地上岩石雕琢的形象千变万化,却也丝毫不能与这空中的奇景相媲美。云朵形成的山峰与穹顶渐渐升高、慢慢膨胀,洁白如最纯净的大理石,而且棱角分明,可谓世间最宏伟壮观的建筑。每片飘过的积雨云,即使转瞬而逝,也都留下痕迹,花草树木的脉搏为之加速,溪流湖泊的水位为之丰盈,就连岩石表面都留有它们的印记,只是人类的眼睛不一定能看清。
自从在马蹄湾第一次见到丛状田下蓟之后,我就一直在研究这种奇特且有生命力的灌木。在科尔特维尔附近第二高原的低处斜坡上,这种灌木非常丰茂,它们生长得几乎密不透风,从远处看去就像一片黑暗的阴影。它属于蔷薇属,约六到八英尺高,开白色的小花,总状花序排列的花瓣约有八到十二英寸长,叶子呈圆针状,浅红色的树皮在老去后会渐渐破裂开来。它们通常生长在向阳的坡地,和野草一样经常被山火烧得一干二净,但很快又能破土重长。若有其他树种和它们生长在一起,经年累月之后大都会被肆虐的山火吞噬,而丛状田下蓟总能死而复生,这便是它们能形成那密不透风而绵延广阔的灌木带的秘诀。少量的熊果灌木,以及因为有深埋于地底的球茎可以躲过山火以酒神菊属、麻菀属为主的菊科植物和一些百合科植物,有幸和丛状田下蓟成为邻居。许多鸟类以及“身子小巧、毛色光滑、羞涩胆怯”的动物们都将家安在了灌木丛的深处。灌木丛地带边缘的空地和小径则是冬季在暴风雪中被迫离开高原草场的鹿群栖息和觅食的去处。这是多么值得尊敬的一种植物啊!现在正值它们繁花盛开的季节,我喜欢在扣眼里别上一朵这香气袭人的花儿。
西洋杜鹃是另一种约塞米蒂海拔更高地区的迷人植物,生长在清凉的溪流旁。今天晚上,在格里利锯木场以上几英里处我们扎营的地方,我发现它们正在那里盛开。这种杜鹃跟杜鹃属非常接近,花朵夸张,香气浓郁。西洋杜鹃的生长环境里有树荫巨大的桤木、垂柳、蕨类的草地和叮咚的流水,这些环境因素加在一起,让我对这种植物是不爱也难啊!
我们今天还见到另一种针叶树——香肖楠。香肖楠树形巨大,扁平羽状的叶片是温暖的黄绿色,跟侧柏的叶片很像。它的树干则是肉桂色。老树的树干没有分枝,当阳光洒在树干上时,看上去就像闪闪发光的立柱,和树林里兰伯氏松、西黄松这样有君王风范的树木比起来也毫不逊色。这种树对我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它密实的棕色树干、小巧的鱼鳞状叶片都散发出迷人的香气,它那扁平羽状的叶片用来铺床一定很舒服,用来遮风挡雨也不错。雷雨来临时,躲在这样一棵高贵而好客的老树下,以它宽阔的枝叶当作帐篷,在树下点燃一堆枯枝,在这散发着香气的篝火旁,听着大风歌唱,这该是多么令人向往的场景啊!但今夜天气平静,我们还是只能和羊群一起扎营。目前我们已经靠近默塞德河的北汊了,夜风已经向我们吟诵着高山的诗篇:雪国的喷泉花园、森林果园……我们甚至能从风的语调中感受高山的地形。而天上的星星,如夜空中绽放的百合一般闪耀,比起在低地的时候,它们看起来明亮了许多。远处一片塔状的松树构成的高墙,勾勒出地平线的轮廓,在阳光的照耀下,这一棵接一棵的松树构成的清晰画面就像象形文字一样。多希望我能认识这些文字啊!营地旁的小溪轻轻地流经蕨类、百合和桤树,流水声就像是美妙的音符,不断地流进我们的耳朵。天际矗立的松树,则是献给我们眼睛的甜美歌谣。有这圣洁美景的陪伴,我仅需要面包和饮水就能永远生活在这里而不觉孤单;随着我对周遭一切爱得愈深,尽管我和亲爱的朋友和邻居之间相隔千山万水,但我们之间却似乎更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