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剑

到了宾馆里，杰鲁斯去前台登记入住，领取了钥匙，将特纳教授带去了预定好的房间。

一打开房门，教授大吃一惊：只见偌大的房间内，居然摆着两张大床，互相只隔着一人的距离。

“这，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双人房？”

“唉，我也没办法。”杰鲁斯叹息一声，挠了挠头，“我也没想到，对方那么早就盯上了我们。为了教授你的安全，只好临时改变计划，就委屈你住在这个双人房了。我们这几天就住一起，重温一下久违了的宿舍生活吧！”

“你……你……”教授一张脸涨得通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口。

杰鲁斯拍拍他的肩膀，说：“好啦好啦，别介意了，其实吃亏的人是我吧。唉，都多少年没有和男人一起睡了。”这句话当然是胡扯的，他们做军人的，和同性战友朝夕相处，原本就是常态。

可惜特纳教授太过惊讶，一时无暇去分辨他话中的真伪，只是支支吾吾道：“可是……这也太……”

“教授，你不是刚答应会听从我的安排吗？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

此言一出，教授终于泄了气，耷拉着肩膀说：“好吧，反正就这几天了……这次旅行真是见了鬼了，我这把老骨头啊……”

杰鲁斯露出得逞般的笑容，把行李往角落里一放，便大大咧咧地躺倒在了沙发上。他还从茶几上找出了送餐菜单，一边翻阅一边说：“特纳教授，你有什么想吃的？这里中餐和西餐样样齐全。中国有句成语说得好，入乡随……随俗？好像是这么说的，反正就是说，我们来都来了，就应该试试当地的特色。”

“嗯，你说得对，既然来到美食国度，我们当然应该好好体验一把。”特纳教授点头道，“我对中餐也有过一些研究，我就点一份左宗棠鸡吧！”

“什么？你怎么点这种玩意儿？”

“左宗棠鸡怎么了？我在科雷的中餐馆吃过啊，可好吃了！”

“你都说了是在科雷的中餐馆，那个不正宗啊！”

“不对啊？！那家餐馆的名字就叫‘正宗中国菜’！”

“我的天啊！算了算了，靠你就完蛋了，还是我来点菜吧，带你也开开眼界！！”

杰鲁斯点了一大桌地道的中国菜，糖醋排骨、孜然羊肉、葱油烧鸡……这还是照顾到老教授的口味，没有点太过奇怪的菜式。老教授第一次见到这种阵仗，吃得津津有味，嘴巴都停不下来。

等到两人吃完饭，又去浴室里洗漱一番，窗外也早已一片漆黑，皎洁的月色洒满了大地。

杰鲁斯打着哈欠，自然而然地便躺到了靠近房门的那张床上。特纳教授看了他一眼，立刻便明白过来，道：“你选择靠门的这边，是为了防备外来的攻击吗？”

“哈哈，教授你真不愧是聪明人，正是为了以防万一。”

话音未落，他伸手一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短小精悍的袖珍手枪，交到教授手里，说道：“这把枪请贴身放好，睡觉的时候就放在枕头下，睡醒了就放在衬衣口袋里，不要让别人看到，也绝对不要离手。放心，不会走火的。”

教授接过手枪，眼见这把枪只有自己的半个巴掌大小，不由得拿在手里把玩了好一会儿，赞叹道：“啧啧啧，居然能做出这么细小的枪支，这是顶级的机械工艺啊！”

“您可真识货。这是军方的新品，别看它体积小，价值可抵得上最顶级的狙击步枪。”

教授闻言，却突然叹息道：“丹尼尔，你不觉得浪费吗？这把小小的手枪，代表的是制造业与机械设计的结晶。然而，如此高超的工艺，如此昂贵的成本，却只是用来制造一件杀人的武器。你知不知道，就是这样一把小小的手枪，可以换成多少粮食，可以喂饱多少穷人？”

“我当然知道。”杰鲁斯毫不犹豫地答道，“这把枪可以换回45吨小麦或者60吨玉米。如果只是以填饱肚子为标准，一个普通人大概可以吃上三辈子吧。”

教授没料到他答得如此迅速，有些动容道：“没错，没错，正像你说的这样……既然如此，你也一定明白，投入在军事上的人力与物力，很难换回同等价值的回报。我买来一把种子，可以收获一片庄稼；我买来一把子弹，却只能为世人带来伤害与死亡。武器无法创造财富，武力也无法创造文明。你不要怪我对军队有偏见，作为一个学者，我向往的是没有战争的世界。”

杰鲁斯静静地听他说完，神色间却也显出难得的严肃，仰头答道：“作为一个军人，我也向往没有战争的世界。确实，武力无法创造文明，但是文明却也会被武力所轻易摧毁。古往今来，有多少伟大的文明古国，建立了富饶的城邦、灿烂的文化，却一不小心倒在了边境蛮族的铁蹄之下。即便他们比蛮族更先进、更文明，却因为忽视了军事力量的发展，在暴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文明固然伟大，却也异常脆弱。”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直指着对方，说道：“又比如你，特纳教授，你拥有世界上最宝贵的知识，无论走到任何一个国家，都会成为政府与大学的座上贵宾，但是，当你在街头闲逛的时候，一个持刀抢劫的小混混，都可以对你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哪怕是在当今的文明世界，安全与正义也不是上天赐予的，只能依靠相应的武力来维护。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特纳教授一辈子都是教育别人的角色，此时被一通反驳，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虽然觉得对方言论违背了自己一贯的想法，却也颇有一些道理，他想了想，还是嘴硬道：“好吧，好吧，你有你的想法，我也不指望说服你。总之，希望不要再出什么事情就好了。”

杰鲁斯笑道：“是啊，平安才是最重要的。先别想那么多了，今天真是漫长的一天。早点休息吧，特纳教授。”

说完，他便闲散地躺在床上，手上捧着一本书，脖子上还挂着耳机，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好一副逍遥自得的样子。

教授知道他已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中，便也不再多说，将袖珍手枪放入怀中，也坐到自己的床上，拿过一本书读了起来。

然而，教授却并不知道，杰鲁斯耳机里播放的并不是什么音乐，而是窃听的信息。在白天的袭击中，他故意与那女子缠斗许久，实际上却是将一枚窃听设备，偷偷粘在了女子的衣角上。在这个万籁俱寂的夜晚，他正细细聆听着对方下一步的计划。

第二天大清早，当安德鲁·特纳博士在朦胧的晨光中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间才刚刚只有早上5点40分。因为时差的关系，落地之后的第一个晚上，一定是早早醒来，这也是他早就熟悉的事情。

让他感到有些惊讶的是，“丹尼尔”居然比他更早起床，此时正在洗手间里洗漱，可以听见涓涓的水流声。从昨天的对话来看，他在中国已经生活了一段时间，应该早已没有时差了才对，居然还能那么早起床，真不愧是军人的作风。

教授走到洗手间边上，见房门敞开，便朝里面挥了挥手说：“早上好，你起得可真早。”

说话间，他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举起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杰鲁斯居然在里面剃头。不是梳头，也不是修剪，而是剃头，是彻彻底底地给自己剃了个大光头。原本他有着一头飘逸的金色卷发，配上俊朗的面容，简直就可以去出演偶像剧的角色。但这个时候，他居然就在宾馆的洗手间里，一个人拿着一把电动剃刀，刷刷刷地把头发都剃光了。

他对着镜子左瞧右瞧，又转头对教授说：“老伙计，你觉得这发型怎样？是不是看起来更帅了？”

“你……你还知道‘发型’这个词怎么拼写吗？没有发，哪儿来的型？”教授完全不明白他在玩什么花样，却又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军人虽然变成了光头，少了一些潇洒，却更突出几分阳刚之气，依然是一个会引起女士们注目的美男子。教授摸了摸自己的光头，不服气地说：“哼，你这是在跟我学吗？你呀，要想驾驭光头，还需要好好努力一番呢。”

“哈哈哈！”杰鲁斯笑道，并且学着教授的样子，也摸了摸自己的头顶，“你说得对，我可要向你好好学习呢。”

“切，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教授摇了摇头，也走到洗漱台前，开始刷牙洗脸。

杰鲁斯突然说道：“教授，你那么一大把胡子，不嫌累吗？要不要考虑剃个胡子？”

教授别过头，瞪了他一眼：“你开什么玩笑？这把胡子我已经留了十年，谁不知道，胡子就是我安德鲁·特纳的标志！没事我刮胡子做什么？”

杰鲁斯耸了耸肩：“我只是随便说说嘛，说不定看起来会更年轻一些。”

“我要看起来年轻做什么？”

两人洗漱完毕，分别坐回自己的床上。特纳教授从抽屉里拿出一根香烟，说：“你不介意我抽根烟吧？”

“请便，这里不是无烟房间。”

教授点点头，就把香烟叼在了嘴里，又把手伸到口袋里去摸打火机，一摸却空空如也。

杰鲁斯见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说：“教授，我来给你点吧。”

“谢谢。”

杰鲁斯点燃打火机，凑到教授的嘴边，谁知，他的手指一抖，火苗倏地蹿了老高，一下就烧在了教授的胡须上。也不知道他的打火机有什么特别之处，这火焰居然烧得异常迅猛，一瞬间已覆盖了大半的胡须。

“你在干什么！”

“哎呀呀！别动别动，我来灭火！”

等到两人手忙脚乱地将火苗扑灭，教授那引以为傲的大胡子已经烧去了大半，剩下的也都参差不齐、斑斑驳驳，简直惨不忍睹。

“你！你！你是故意来找茬的吗？！”教授一手指着杰鲁斯，气得手指尖都在不住颤抖。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杰鲁斯脸上看不出丝毫愧疚，居然还嬉皮笑脸地说，“都变成这样啦，实在太难看，我干脆给你都剃光了吧？”说着，他居然举起手中的剃刀，闪电般就伸向了教授的脸颊。他出手如电，又完全出乎意料，老教授又哪里避得开？只听“嗞啦”一声，下颚处又是一片胡须被剃掉，露出了微微发红的皮肤。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房间里回荡着教授歇斯底里的吼声。

整整二十分钟之后，安德鲁·特纳教授终于接受了自己的命运，拿着剃刀，把剩下的胡子也都刮得干干净净。他原本就是光头，现在连胡子也没了，整个圆脸变得光不溜秋的，在镜子中看起来颇为滑稽。他懊恼地扶着自己的额头，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咒骂着这个“丹尼尔·乔治”。当然，杰鲁斯是肯定不会介意的，毕竟连名字都是编的。

他依然笑眯眯地站在教授的背后，看到教授把胡子剃光，他居然递过来一顶假发，说：“戴上这个试试呗，你戴一定很好看。”

“你开什么玩笑？你到底在胡闹些什么？”

“教授老兄，你昨天才答应过我，这几天都会听我的安排。我只是请你戴一个假发而已嘛，又不是什么难事。”

“胡扯！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怎么能是两回事呢？你戴个假发，恐怖分子就认不出来了，你当然就安全多啦。”

教授愣了一下，折腾到现在，他才总算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可是！这些胡子陪了我十多年！你怎么能自说自话就把它们烧了？！”

“嘿嘿嘿，刚才那个是失手，失手嘛。”

“鬼才会相信你！！”

教授又骂骂咧咧了几句，终于还是把假发给套在了头上。杰鲁斯又递给他一副大黑框的眼镜，往鼻梁上一架，特纳教授顿时像是换了个人。

“来来来，最后一步，把这些脸霜给涂上。”

“这又是什么？防晒霜？”

“不是，用来遮皱纹的。”

“上帝啊，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教授扯着自己的假发，简直是欲哭无泪。

“哈哈！”杰鲁斯不正经地笑着，“你看，这样多年轻呀！一会儿带你出去找几个美女搭讪试试，相信我，老兄你现在绝对魅力四射！”

就在教授自顾自黯然神伤的时候，杰鲁斯也在一边忙着给自己化装打扮。只见他摸出一把大胡子，往自己脸上一粘，顿时变得苍老了许多。他又从行李箱里拿出一个小小的包裹，轻轻打开，从里面取出一片半透明的薄膜，覆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面……面膜？你个大男人，居然还敷面膜？”特纳教授惊讶地叫道。但他马上就看出了端倪，只见那片面膜仿佛有生命一样，不仅微微蠕动，还变幻出不同的色彩。等到它完全静止下来，杰鲁斯的面容已经完全变了，变成了——特纳教授的模样。

“嘻嘻，厉害吧，这可是最尖端的玩具，名字叫做迷彩晶膜。”

特纳教授看着自己的脸出现在别人的身上，已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杰鲁斯低头看了看手表，嘀咕道：“嗯，客人也该到了。”

就在此时，突然门铃声大作，门外一人喊道：“突击检查！快快开门！”

教授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愣愣地站在原地。也就在这犹豫的工夫，“砰”的一声巨响，门锁被炸开，三个荷枪实弹的蒙面人已经破门而入。教授早已吓得说不出话来，而杰鲁斯居然也毫无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黑黝黝的枪管齐刷刷地指着他，就算他功夫高强，此刻也只有束手就擒了。

一位女子缓步走入了房间，正是先前与杰鲁斯交手的那人。她一开口，便用颇为流利的外语说道：“请问哪一位是安德鲁·特纳教授呀？”

教授咽了咽口水，大气也不敢喘，却看见一旁的杰鲁斯居然指向了这边，还说道：“他，他就是特纳教授。我只是跟班，请你们放过我。”教授狠狠瞪了他一眼，在心中大骂他卑鄙无耻。

女子转头看向杰鲁斯，又看了看特纳，轻蔑地说道：“你当我们是瞎子吗？众所周知，特纳教授是光头，还留着大胡子，我看你倒是长得挺像的。”

杰鲁斯立刻满脸愁苦，脸上的皱纹也加深了几分：“我不骗你，他真的是特纳教授，你们不要抓错人。”说这些话时，他的声音都变得苍老了起来。

一个持枪的男子说：“队长，要不要把两个人都带回去？”

女子使了个眼色，那男子便走上前去，在教授的身上搜了起来。没几秒钟，他就从教授的衬衣口袋里找出了那把袖珍手枪。那人脸色微变，气愤地拿枪托砸向教授的胸口。教授哀嚎着倒在了床上。随后，那男子拿着手枪回到女子身边，把枪交到了她的手中。

那女子拿着枪端详了一会儿，说：“无托前抛壳4连发袖珍手枪，果然是科雷的特工，把他带回基地就完蛋了。把他绑起来，扔在房间里，不要节外生枝。”

两个男子走上前，把教授绑在了床上，还用布塞住了嘴巴。

而杰鲁斯·帕恩——在教授眼里是“丹尼尔·乔治”，在恐怖分子眼里是“安德鲁·特纳”——则被前后控制着带出了房间。

特纳教授何其聪明，到了此时此刻，他完全明白了对方的一番良苦用心。早上的化装也好，刚才的台词也好，这位军人都是为了扮演成自己，代替自己成为恐怖分子的目标。他心潮澎湃，喉咙中发出呜呜的声音，在床上拼命地扭动身体。可是任凭他累得满头大汗，却没有丝毫作用。哪怕他的脑海中蕴藏着制造核武器的知识，此刻却对一条简单的麻绳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