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水与情绪：蓝色思维的起源
在漫长的演化过程中，人类形成了对近水地貌的偏爱，基于同样的道理，对环境的需求也塑造了我们的大脑。
我站在北卡罗来纳外滩群岛的一座码头上，脚下的大西洋离我只有50英尺。无论是在左面、右面、前面、后面还是下面，目力所及之处，我只能看到一片浩瀚的海洋。我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帽子，它看起来有点像镶了宝石的泳帽；粗粗的黑色缆线像马尾一样拖在我背后。我的这副模样活像是《出水芙蓉》里的临时演员不小心闯进了伍迪·艾伦的《傻瓜大闹科学城》，但实际上，我只是做实验的小白鼠——我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为了测试自己的大脑对海洋有何响应。
这顶帽子是便携式脑电图（EEG）单元的神经中枢，它的发明者是桑兹科研公司的首席科学官、生化专家史蒂芬·桑兹博士。史蒂芬身材高大魁梧，头顶微秃，不认识他的人也许会觉得他是本地高中的科学老师兼橄榄球教练，或者是穿梭于外滩群岛中的远洋渔船船长。桑兹博士目前居住在圣安东尼奥河畔的厄尔巴索，此前他也曾在加州的长滩和德克萨斯州的休斯敦待过一段时间；在学术界担任教授期间，桑兹博士最主要的工作是利用脑部成像技术研究阿尔茨海默症。1998年，他创建了神经扫描公司，这家企业后来成为神经学研究领域最主要的EEG设备和软件供应商。2008年，史蒂夫又建立了桑兹研究公司，专门发展神经营销学方面的业务；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核心是利用行为和神经生理学数据来跟踪大脑对广告的响应。“任何刺激都会引发响应，无论是广告、有意识的活动——那些我们能说出来的东西——还是潜意识活动，”他曾经写道，“但是，传统的市场研究方式完全无法追踪人们的潜意识响应。”如果大脑中的一簇神经元被某种刺激因素——图片、声音、气味、触碰、味道、疼痛、快感或情绪——激发，它就会产生一个微小的电信号，这代表大脑皮质中发生了某种神经进程，例如记忆、注意、语言处理或情绪。史蒂芬的68通道全频带EEG扫描仪能定位这些电信号出现的脑区，帮助我们确认刺激造成的影响，从大脑的整体响应到认知、注意力、视觉或听觉刺激的等级、是否调用了受试者的运动技能以及脑部认知和记忆回路的响应强度。“利用EEG扫描和眼动追踪技术，我们可以得到一些独特的全新数据，实时反映受试者如何处理媒体信息或现实环境。”史蒂夫说。
如何衡量推广活动的效果，一直是广告界的难题，所以史蒂夫的数据逐渐得到了人们的重视。桑兹科研公司为全世界的顶尖公司提供广告影响研究服务，他们最广为人知的成果大概是“超级碗广告神经学年度排名”；超级碗赛事广告的价格高达每30秒380万美元，桑兹科研公司通过测量观众的神经响应来衡量广告效果，编制了这份排名。（史蒂夫的团队评测过许多广告，其中包括著名的科罗娜啤酒广告：画面中的人们背对镜头坐在海滩上，眺望远处湛蓝的海水和雪白的沙滩，科罗娜啤酒摆在人群中央的桌子上。广告里没有任何配音，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轻响。这则广告让科罗娜啤酒声名鹊起，它将这个品牌与热带海洋的闲适牢牢地联系在了一起。）
出发前往外滩群岛的几个月前，桑兹科研公司的事业发展经理布雷特·菲兹杰拉德找到了我。布雷特是个“户外型”的家伙，他曾在蒙大拿州和熊一起工作。他听说我正在做水科学和神经科学的综合交叉研究，想联系我看看有没有合作的机会。在我还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登上了飞往加州的航班，我们俩在我家北面的海岸边碰头，聊了聊“大脑与海洋”的话题。不久后我就踏上了飞往北卡罗来纳的旅途。
今天布雷特让我佩戴的EEG设备能够探测人类脑部活动，精确度堪比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 fMRI）。这顶“绣花泳帽”中的电极每秒取样256次，通过分析放大后的数据，神经学家可以实时看到有哪些脑区受到了刺激。通常情况下，这些数据主要是用来追踪购物者的神经响应，比如说，消费者在沃尔玛里注意到了货架上的某个新产品。不过现在，我头顶上这顶帽子里的68个电极测量的是我一头扎进大海里时脑子里的每一个神经性起伏。这次实验是此类设备首次运用于水环境下，我真的有点紧张，一方面是担心EEG技术和海洋不兼容（我不是含沙射影），另一方面是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布雷特也有同样的担心——这顶帽子和它配套的扫描设备可不便宜。未来我们或许会看到能在水下工作的防水版脑电波扫描仪，甚至连冲浪者都能佩戴。可是现在，我们只能祈祷码头上的盐雾环境不会对设备和我造成太大的损伤。
此前我们一直无法深入研究人类大脑和海洋，直到最近，这种新技术才带来了一丝曙光。这些技术拓宽了我们对人类意识的研究和理解，科学家可以更细致地探索知觉、情绪、同理心、创造性、健康和治疗，以及我们与水的关系。几年前我为人类和水的这种关系起了个名字——蓝色思维，它描述的是一种温和的冥想状态，在蓝色思维中，你感到平和、宁静、和谐，这一刻，幸福感和满足感油然而生。能够触发蓝色思维的不仅仅是水，还有其他许多相关的元素，比如“蓝色”以及其他我们用来描述水或浸润状态的所有词语。我们天生爱水，这源于数百万年来形成的神经联系；多亏了锐意进取的科学家和先进的技术，仅仅在目前，我们就已经发现了不少与水有关的大脑模式和偏好。
近年来，“正念”的概念逐渐进入主流视野。这个来自东方的概念曾被视作填补精神空虚的小众把戏，可是现在，人们觉得它好处多多。专注与感知是蓝色思维的标志性特征，今天，从教室到会议室再到战场，从医生办公室到音乐厅再到全世界的每一片海滨，人们都在追求这些特质。疲累生活中的诸多压力让我们的追求变得更加迫切。
水的确对我们有着神奇的影响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它可以取代帮助我们走向正念的其他方式；恰恰相反，水能够补充、提高、扩展已有的道路。不过，这本书不是冥想实用指南，我也不会详细分析其他有助于正念的方法。打个与水有关的比方，这本书是罗盘，是船只，是风帆，是风向标。在这个时代，每个人都被压力和技术环绕，远离了自然的世界；职业窒息、个人焦虑和医院账单压得我们喘不过气，隐私被挤压得躲藏无地，解脱看似遥不可及。事实上，约翰·杰罗姆曾在《蓝色房间》（Blue Rooms）一书中写道，“清晨的一跃仪式感十足，入水那一刻的小小存在感完全属于个人。游泳是我和水之间的私事，不容其他任何事物掺杂。被水包裹的那一刻，我对孤独心满意足。”打开蓝色思维，休憩的港湾就会出现在你眼前。
为了在这片深海中找到正确的道路，过去几年来，我汇聚起了一批来自各行各业的人，包括科学家、心理学家、研究者、教育家、运动员、探险家、商人和艺术家。我们共同思考一个基本的问题：大脑是人体内最复杂的器官，水是这颗星球上最无所不在的物质，当这两者相遇，会发生什么？
作为一名海洋生物学家，我对水和陆地一样熟悉。我相信，海洋、湖泊、河流、池塘乃至喷泉都会深深影响我们的意识。我们本能地知道这一点，所以科罗娜啤酒才会把广告场景设置在海边，而不是其他什么地方，比如说畜牧场里。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时刻安排在近水的地方仿佛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但这是为什么呢？
我站在码头上望向辽阔的大西洋，想象大海的景象、声音和气味正在怎样影响我的大脑。我花了一点时间来品味自己内心深处浮现的各种感觉。我知道，对某些人来说，大海会带来压力和恐惧；可是面对大海，我感觉到的只有敬畏和一种深邃、真实、令人振奋的宁静。我深深吸了口气，想象自己纵身一跃，带着身后的电缆一头扎进码头下的波涛之中。EEG的读数将忠实地反映我在入水那一刻的恐惧与愉悦。我想象桑兹博士坐在显示器前，紧盯着滚动的数据洪流。
水淹没了光线、声音、空气以及我的全部思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