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可救不可迎
国丧之礼果然十分气派,城中的百姓都纷纷赶出来围观,首队的仪仗队,哀乐自城东响彻城北,后面抬着国师高高的棺椁,素绫挂满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屋翎。
长信走在最前面,他要领着这仪仗队,绕城走完三圈。
宿棠抱着下葬的物品跟在后面,白色的帷幕挡住了她的脸庞。
当年也是如此情景,国师坐在高高的奇兽身上,她在店铺门口,师父在里面帮人抓着药。
路过那条熟悉的街道,那个曾经开着药铺的店铺,往日的画面一下子涌上心头。
城中百姓熙熙攘攘,指着长信说:
“那便是下一任国师吧。”
长信紧抿着双唇,眼里除了悲戚,更多的是超出他那个年龄的决绝,在这盛大的仪仗队里,嘈杂的乐器声,他仿佛遗世独立,与这俗世的哀愁格格不入。
一个人生来是为什么,死后又成为什么。
人群中忽然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宿棠两只眼睛去追的时候,见到的不是别人,更像是……淳见?
师父。
宿棠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后面的宫人,趁众人不注意,她也顾不上谁注意她,摘了白绫挤进人群中向那人追去。
那个人的身影太像是师父,太像了,她甚至十有八九断定那就是师父,就是淳见。
一个宫人附在长信耳边,
“长公子,宿姑娘…”
长信收了收发红的眼眶,静静地听完那人的耳语,一言未发,只向他使了个眼色,自始至终未停下脚步。
只见得宿棠跟着那人的身影一直走,她不敢唤他,说实话,现在的她,真的不知道该以何面对师父。
是跟他一起回去?可是师兄他们的大仇她还未报得。若不跟他一起回去,她要怎么同他解释她的想法,她的不辞而别。
那人引着宿棠来到了后山,往山丘后的一条小路上一跳,便不见了踪影,宿棠急忙跑近去看,却再无半点痕迹。
后山。
这样也好,不见也好。宿棠回身准备往回走,却见得草丛里隐隐约约躺着一个人。
那人不是别人,她走近去看的时候,生生被吓了一跳,正是那日同她一起关在牢中的老伯。
几日过去了,他的尸体虽说没有腐败,但也发出了微微的酸臭味,奇怪的是,虽然扔在山里,却并未有豺狼虎豹来袭。
这后山上有很多坟墓,有塌掉的,也有挖一半的,正好有个烂了一半的锄头。宿棠想着,毕竟相识一场,将他埋了,也好躲过那秃鹫乌鸦的啄食。
于是就在那个挖了一半的坟墓上又多加了几锄头,忙活了半天,好容易挖好了,便将老头拖进去。
只是这老头越看越奇怪,那胡子,还有发际线那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快掉了。
难道人死了还掉皮??
宿棠不由得打一个寒颤。老头的眼睛还没完全合上,她壮着胆子去合,不料竟把那胡子碰了一半下来。
宿棠大惊,再看那老头的手,露出来的脖子,都是年轻的肌肤,完全不是一个老头子那般松垮垮的皮肉。
胡子轻而易举地就被揭下来,这眉眼似乎有些熟悉,再揭时,那蓬乱的头发下面,露出黑色的短发,宿棠用手巾去擦了擦他的脸,污渍被擦去后,宿棠的胸口一下子感觉被堵住了。
“素尺,师兄晚上再给你拿些糕点哦。”
“哈哈哈哈,笨素尺,笨死了,这也不会。”
“师兄才笨呢,没背会经书,被罚抄了!”
“喂,素措,你娶过老婆吗?”
“和尚怎么能娶老婆?”
“那你想吗?”
“嘘——”“被听见可是要挨打的。”
“你想不想呀?”
“还、还行吧。”
“我就想娶。”
“女孩子哪有娶………”
“什么?”
“没什么,背书吧。”
素措他…他不是,早就走了吗?
宿棠的难过猝不及防,她不明白当年是她亲手将他放在方丈旁边,怎么如今,又变成了老伯的样子,还专程来看她。
难道说,他一开始,就没有死?
不可能,当时她亲眼看见他倒下。
匆匆埋葬了素措,宿棠急匆匆地赶回去,长信跪在陵墓前烧着纸钱,她赶来的时候,他眼眶依旧红着,微微呆滞了一下,借着余光看见她踩满泥土的鞋底。
夜色很快笼罩了整个南熏,宿棠在门口发着呆,她想起以前种种或快活或难过的日子,不知道这样的日子是否明天就会结束。
她突然异常想念师父,甚至猛地抬头一望,觉得这宫是牢笼,这天是穹庐,深深将她困在一种叫做命的东西里,她逃不开,抓不住,只能任由它摆布。
眼泪流下来的时候眼睛涩涩地疼,宿棠将头颅埋在深深的袖子里,柔软的锦缎将她的伤心紧紧地裹住。
月色如倾,长信从屋子里取出一件披风,一个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宿棠的身边,他故意支开了所有人,静静地站在她旁边。
长信还未将披风递过去,那人便解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宿棠身上。
宿棠的眼泪一下子忍不住了,这种温暖而又熟悉的感觉使她更想家,虽然她从未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家,可是她此时此刻竟比哪一个人都更怀念曾经的安宁日子。
如果这一切都未曾发生过该有多好,她还是寺里的小和尚,哪怕不在寺里,也能逢年过节地去看他们安康。
可是这一切,被一个叫做太后的人毁掉了,为了什么所谓的彤管,她杀掉的人不计其数。
渐渐地,宿棠趴在那人的膝上也累了,南熏里里外外挂满了白绫,风一起,吹得呜呜作响。
“长信…”宿棠低低地唤,此刻在她心中,长信更是胜过兄长一般地存在,她此刻躲在长信怀里,她觉得无比安心。
可其实此刻抱着她的是尚诀,他心里一阵发酸,渐渐的,他开始讨厌起自己因为乱七八糟的事,因为某种莫名的尊卑有序,因为什么君臣有别而不能来见她。
在他眼里,他宁愿当成长信,一直一直陪着她,不用这样偷偷摸摸的。从小到大,都是他默默付出去救她,最后迎接她的却总是长信。
他费了太大的劲去救她,却不能去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