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麟之《破虏凯歌二十四首并序》
绍兴辛巳冬,虏大举入寇,蹂两淮诸郡,欲自采石济江。王师邀击,大破之。遂趋瓜州谋南渡甚急。十一月二十八日大雪,驰次维扬,夜半虏营变起,戕其主完颜亮。众胡瓦解,奔溃北去,军民欢贺。予顷在枢廷,谍知北事甚悉,固策其必败。至是,因追述所闻作《破虏凯歌》二十四首,于以见圣天子威德茂鬯,上帝助顺;逆胡狂暴,自取灭亡云。
其一:可笑狂胡到死狂,欲投马棰渡长江。始知人语符天意,东向南朝作鬼降〔1〕。
其二:采石江头万鼓鼙,祭天台上手挥旗。坐驱朔马为鱼鳖,笑杀江南踏浪儿〔2〕。
其三:云航飞下北通州,弭楫胶西一战收。千七百艘同日尽,始知飞将有奇谋〔3〕。
其四:一从犬吠瞰西山,便报车轮不得还。自诡长驱如破竹,不知先衄剑门关〔4〕。
其五:虏饿曾无一月粮,煮弦烧箭莫充肠。南来本恃清河粟,不意偏师夜绝纲〔5〕。
其六:胡人不识九车船,笑理轻舠狎大川。莫道老胡曾得济,犹传折箭誓青天〔6〕。
其七:淝河席卷苻坚阵,赤壁灰飞孟德舟。二虏犹能脱身去,汝来断送郅支头。
其八:自古御行用众难,况图深入冒多艰。五百万人存者几,淮南白骨委如山〔7〕。
其九:燕山台殿压阿房,又欲移巢占大梁。起就汉宫三十六,固知无德祇为殃〔8〕。
其十:七宝为床坐殿衙,金猊双立喷飞霞。自缘积恶难安享,不得全躯作帝羓〔9〕。
十一:只凭信誓画山河,二十余年两国和。解道渝盟甘踣国,若为轻信马韩哥〔10〕。
十二:自闻三策日垂涎,急趁西风一举鞭。狼子不知天数尽,据鞍犹说马儿年〔11〕。
十三:黧面长须桀黠儿,一生浑事杀人嬉。莫将遗像欺群目,曾向贞元殿里窥〔12〕。
十四:何事图形到九墀,岂容鬼质近神奎。君王欲作诸戎戒,不惜云章手自题〔13〕。
十五:也学赋诗横槊公,浪抛狂语倡群凶。由来立马元无地,空指吴山第一峰〔14〕。
十六:每率群胡共打围,防奸惟许属鞬随。一朝醉卧隋堤曲,众箭攒胸死不知〔15〕。
十七:向来烧饭起中都,已觉胡星堕玉除。罪恶贯盈天不赦,区区犹欲祷医闾〔16〕。
十八:曾为兵卜溷神听,不信名山事火攻。今日汝魂游岱去,不知何面向灵宫〔17〕。
十九:似闻虏帐启行初,尽拥青毡入故都。便好乘机收赤县,长缨更缚北单于〔18〕。
二十:昨从北邙山下过,旋移狼纛驻鸡笼。此身已是邻尸冢,又欲飞投鼎镬中〔19〕。
二十一:胜负端从曲直分,我军屡捷气凌云。坐听笳鼓传新曲,不怕蕃家铁塔军〔20〕。
二十二:中兴天子汉宣光,自有深仁合彼苍。天遣百灵争助顺,神兵遍野拂云长〔21〕。
二十三:此日君王自抚师,列营争望翠华旗。不失一矢戎酋毙,又胜澶渊却敌时。
二十四:江上春风凤盖旋,郁葱佳气霭中天。从今四海归图籍,金殿垂衣亿万年。(38册页23565)
笺说:
此是记载高宗绍兴三十一年(辛巳,1161)完颜亮南侵最详之诗篇。完颜亮既败于采石、瓜州,金人再无灭宋之力,宋、金南北对峙局面终成。《宋史》誉之曰:“昔赤壁一胜而三国势成,淮淝一胜而南北势定。允文采石之功,宋事转危为安,实系乎此。”
疏证:
〔1〕自注:“完颜亮决策南来,群臣谏止,不听,曰:‘天若不令我得志,甘向南朝作鬼。’”
〔2〕自注:“虏营采石,昼夜击鼓欢噪,声震天地,隔江数十里皆闻之。又筑台,刑白马祭天,亮坐于台上,督发舟师,手挥旗以为鼓檝之助。”
〔3〕自注:“北通州,燕山府潞县也,地滨海。虏累年于此造海船,因改为州。近尽发所造战船至密州胶西寨阅习聚会,为南下之计。李宝自海道出奇兵攻胶西,纵火焚大小战舰一千七百余只,至是无舟可用。”
〔4〕自注:“今年春,有罗浮山得道者土木道人,尝以谶语闻于上,其略曰:‘山西犬吠,东海人闹,巨木塞门,交攻不少。’至是,虏人称兵东先犯蜀,吴璘与战,大破之,横尸数千里,已先失意矣。李宝相继取东海。后亮为木毒大总管大怀忠所杀,皆如其言。又谓虏酋来不待冬,死不及腊,亦验云。”
〔5〕自注:“虏人赍粮不过一月,因粮而已。今破两淮,无所得食,俟山东之自清河而下。一夕为李贵以偏师绝粮道。纲运不至,饿死者甚众。虏退,淮人于野灶中得箭镞不计其数。”
〔6〕自注:“建炎间,兀术南渡,横行江浙。其归也,为韩世忠所阨,几不得免。幸而脱身,至江岸,即折箭指天,誓终身不复过江。今亮之来,既失素备之舰,伐木造舟,皆轻舠不可用。王师以九车船当之,所向无前,群虏相顾失色。亮犹悒然,怒曰:‘四太子尚能过江,我何为不可渡。’”
〔7〕自注:“亮之南来,号五百万,其死也,饿殍满野。”
〔8〕自注:“亮都燕山,宫阙壮丽,穷极土木。今年徙汴,以宣德门为隘而毁之,别行增创,其余宫殿,轮奂一新。顷在枢廷,内中出汴京图宣示宰执,大略如汉制而侈过之。”
〔9〕自注:“予奉使至燕山,朝见之日,见虏主仪卫华整,过于中国。其御榻以七宝为饰,夹坐有金狻猊二,高丈余,飞香纷郁。不能安享而南来以死,复不得全首领而回,盖积恶所致也。”
〔10〕自注:“讲和之初,画疆已定,金亮无故请割两淮之地。元有誓书与本朝,其末云:‘皎如日月之可鉴,坚若金石之不渝。有弃好之背盟,甘坠命而踣国。’其语如此,今日之祸,盖其自取焉。韩哥者,燕人,名钦,亮之谋主也。”
〔11〕自注:“马钦尝为本朝□□□□□□差遣。和议之初,虏乘取去,遂归用事。数年前献三策于亮,皆取江南之策,亮喜之,用为谋主,其南来也,钦有力焉。谍云:‘亮与钦每并辔谋,亮问钦曰:“南征之期,当此蛇儿年,或在马儿年?”钦曰:“在蛇、马之间。”’蛇马乃巳午也。韩哥,钦小字,胡俗称呼多以小字行。”
〔12〕自注:“虏主面黧黑,目下视,长鬣,一胡人耳。顷奉使日,见于贞元殿,见其状甚熟。今好事者传其像,乃作狞恶瞑目可畏之状,与向来所见不相同。”
〔13〕自注:“近传御制御书题完颜亮之像曰:‘金虏曰亮,独夫自大。弑君杀母,叛盟犯塞。残虐两国,屡迁必败。皇天降罚,为夷狄戒。’”
〔14〕自注:“虏亮离中都日,赋有‘立马吴山第一峰’之句。”
〔15〕自注:“虏主每打围,随行骑士只许属鞬櫜以从,缄封甚严,不得擅自施放。至虏军之变,谋逆者乘其醉卧,引弓射之。”
〔16〕自注:“亮离燕京,尝诣诸陵祭告。胡俗相传谓之烧饭。又遣使祭祷北岳、医闾诸山。”
〔17〕自注:“亮欲南向,先遣金牌天使诣东岳祷之不吉,大怒,遣使焚帝庙。火之不□燃,仅烧东庑数椽而已。其侮慢神明如此。”
〔18〕自注:“予奉使日,闻虏中有北元帅者,拥重兵在岭北,不受诏命,亮已不能制。亮之南也,有葛王自立于北方,入据燕京,遣使废亮为王,改元大定。所谓葛王,岂非向之北元帅乎。初亮迁都于汴,凡汴之乘舆服御人物种种皆□以自随,复归于汴。王师若不疾驱,则汴之所有皆归葛王矣。”
〔19〕自注:“亮先过西京,于北邙山起御寨,乃在尸冢之间。尝掘地得石,刻不祥语,大怒,挞其主事者内侍梁大使。及到淮西,又居鸡笼山。必死之兆,已见于此。”
〔20〕自注:“虏人驱吾中原遗民,被以重铠,乘介以巨木联头数千群,号为铁塔军,以为前军。顷年,我师屡败,望风奔溃,良以此也。近诸军皆识其机,不复畏之矣。”
〔21〕自注:“胡人被捉者皆言,每与王师接战,见吾阵前猛士长丈,执器械甚异,若神人然,多或满野。盖百神助顺之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