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反弹的琵琶
再见敦煌时,市中心那飘若飞天的“反弹琵琶”的雕像更换了,从高碑座上落到了地面,更具大唐雍容华贵的气度了。反弹琵琶,是敦煌门户的眼睛,曾静观过汉唐经声拂面歌舞升平,千年一经,一经千年,经久不衰。现代人把她从静静的莫高窟放大到闹市中,雕塑家又把她沉醉妩媚的眼神放大成现代人的眼睛,充满木讷与无奈。或许,这是面对世俗世界现代艺术家的精心雕刻吧。倒是那张开着五趾起舞的赤足,依然彰显着敦煌人的古朴与坚毅。

图为敦煌市塑像“反弹琵琶”
“反弹琵琶”前有一仿唐建筑叫“唐乐宫”,其实是个饭馆。服务员都穿着唐装招待着八方来客,传递着“驴肉黄面”的敦煌名菜和“大敦煌”的文化名酒。那睁开眼睛的“反弹琵琶”也开始面向品牌,面向世界,面向我们了。想想四十年前,我们回北京休假途经敦煌,土屋遍地,小毛驴车满街转;莫高窟不要钱,鸣沙山随便爬;在大街看到的美女,净是“红二团”的脸;半个多小时转遍小县城没找到一个好饭馆,便进一土屋,要碟驴肉黄面,再来一碗杂碎汤,喝上一瓶老酒,倒也进了天堂。油田作家曹建川约我和艾建青到“唐乐宫”和敦煌市的几个文化人见见面,说昨天在报社庆祝大会上见面时间太短,没来得及好好聊。

图为作者与六岁的儿子一起爬鸣沙山
来“唐乐宫”前,我想到鸣沙山照几张相。我曾爬过好几次鸣沙山,真是名副其实的手脚并用地爬,进两步退一步,往往要到山顶时已气喘吁吁、筋疲力尽。这时总有相识或不相识的同行者大声鼓劲:加油!再坚持几步就到山顶了!已爬到山顶的人这时仿佛都是坐在主席台上的骄傲观众,使劲为你鼓掌,并将双手热情地伸向你。当你坐在山顶,俯览月落九天被金沙镶嵌的月牙泉时,情不自禁地犹如与当年北魏乐尊和尚同坐于此,眼观金沙漫漫,佛光四射;耳鸣黄钟大吕,箴言灌顶;口诵阿弥陀佛,心出三界……如今,鸣沙山被封闭性地保护起来,不让爬了,我也老了爬不动了,只有和它照张相了。敦煌市文化馆长方键荣和画家李建英闻讯赶来相会于鸣沙山,共沐佛光普照。
我问比我头发多不了多少的方馆长:“你五十几了?”
他一脸尴尬地反问:“我真有那么大了吗?”
小曹笑着说:“他和我差不多大,在市委当了多年秘书,还要倾心文学,都是操心劳神熬成这样的。”
方馆长说文化馆编了一本全国著名作家大师来过敦煌、写过敦煌的散文集,编不太费事,和大家联系可费了大事了。人家不是有经纪人就是有工作室,好不容易电话联系上,阎王见不到,小鬼更难缠。说电话空口无凭,得公文。市委公函寄去,又讨价还价,有的干脆没回音。“我们真没办法,怕侵权呀!万一人家一告你,陪个几十万,我们可赔不起。”
我笑笑说:“作家?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叫作家,更不明白什么叫大师。”

图为作者在唐乐宫与敦煌市文化界的朋友
到了“唐乐宫”,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窦盘文、广播电台台长刘建华及记者张自智已在那里等候。
西北人握手不寒暄,窦部长对我说:“昨天听了你的发言很感动,你说柴达木给你指引了一条最为纯粹的生命轨迹,可你现在的生命轨迹已经在北京了?”这个窦部长“观之俨然,即而和,听其言也厉”。听说他被派往韩国学习时,曾代理过半年副市长,会四国语言,敦煌来外宾他可以现场翻译。他的这个问题是很难回答的。在敦煌这个佛学圣地,“生命”的诠释是不能随意图解的。不好回答,便不语为妙。他继之又问:“你在敦煌待了四年,怎么没写过敦煌的文章呀?”
我说:“敦煌的文化太悠久、太厚重、太博大精深,令我心存敬畏,只有景仰,不敢触动,怕露出我的渺小。”
吃罢饭,他们邀我去看画,先到了“莫高画室”。一进门,我就看到了几个大字:深水静流。走近再看,居然是石力的墨宝。
我不动声色地问:“这几个字卖多少钱?”
服务员走过来说:“这字不卖,挂这儿壮门面。正当我心里为石力自豪时,来了一位老者。”

在“莫高画室”,作者偶遇敦煌市书法协会主席祁铭(中)。图为祁铭先生赠予作者的墨宝(瀚海情深)
窦部长和刘台长马上介绍说:“这位是敦煌市书法协会主席。”
我请他当场为我挥毫。老人铺纸握笔顿思片刻,仿佛悟透了我的心思,一挥而就四个大字:瀚海情深,落款:祁铭。情真意切,令我十分感动。
我们又来到“李建英画室”,门匾为敦煌艺术研究院老院长段文杰亲题。建英曾在莫高窟面壁三年,与神心会于千古悠悠;循佛心领于天地之道。当他走出莫高窟,自命笔名为佛缘,画境已独领风骚楼上一层。

图为作者与敦煌市窦盘文副部长在李建英画室欣赏画作
他的画作《飞天》被国家领导人作为礼品赠送给外宾,画品犹受日本友人青睐。建英不像我在内地见到的有些画家,头发比毛笔长、胡子比刷子硬,他朴实的就像敦煌巷子里卖驴肉黄面的老乡。他指着他创作的《飞天颂》说:“你看,那头发丝,都是用笔尖一笔一笔描梳出来的,这样才有活力、有动感。你再看那五颜六色的丝绸飘带,每着色一次都要憋住气,一气呵成,使它薄若蝉翼,有透明的质感。”我想起千佛洞的那些“经变”的壁画,古代画师们就是如此一生一笔一画画出了莫高窟的千古绝唱。师承古人的李建英,境随心转,与佛耳语,用心在一笔一画着他的艺术飞天。
我问:“你画这么一幅画,要画多少笔画?”
他笑笑说:“没计算过,不像你们写书知道字数。”
我说:“得有上百万次吧。”
他笑笑,那憨憨的笑样,很像他身后的“普贤菩萨”。
小曹说:“你看哪幅好,找他要。”
我摆摆手,给他钱,他不会要;不给钱,我不忍心要。我走下楼,建英追了过来,送给我一幅《敦煌飞天》图。
我们在“反弹琵琶”前握手道别。窦部长依然在用他的四国语言迎接着八方来客;刘台长依然在播放着敦煌的声音;李建英依然在一笔一画描绘着美丽的敦煌;方键荣他们依然在用心为自己的家乡写诗……暮霭里,“反弹琵琶”显得那么从容、自然、大气。
再见,属于全人类的大敦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