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文脉”一词在此具有以下含义:特指中国哲思下的五千年文明发展中的一个运动的、活性的文化脉络。这种特有的文化脉络既有着凝固不能更改之本质,又呈现出其在应用上的活泼多样的变化性。我们一遍遍地梳理就越发感受到:其一开始的发端似乎就以成熟的高瞻性、整体性以及包容性等为特征,系统地展示给大家并允许百家争鸣(以先秦诸家哲思为代表)以呈海纳之胸怀,且其发展又以不断的思辨、扬弃而再发展(以魏晋思潮与佛学东渐为代表),使外来文化从“相争”到“相容”而最终相融完善。也以此,从发端到不断地丰富发展,始终伴随着“源”与“流”、“本之体”与“相之用”的“母体”“子用”关系,即体现出“文脉之本”与“各领域之体用”的“法尔如是”的“体之妙用”,以对应本质的凝固不变与应用的活泼多元这两者间的互为因果之关系。
而在中国历朝历代中,“文脉跨域”的应用更多地习惯性地连接在“宗庙祭祀”“王道政治”、文人士大夫“诗文书画”以及自给的“刀耕火种”农耕生活之中,也就自然地外显为诸如当今“建筑与环境”设计范畴的“国家宗庙”“帝陵皇冢”乃至文人士大夫的“丘壑园林”构思与营造之中;又外显在诸如当今“产品”设计范畴甚至于“公共艺术”设计范畴的“祭祀礼器”“陵墓神道”制造之中;或诸如社会生活设计范畴的“焚香诵经”“游春饮宴”等关乎“衣食住行”等生活各个方面。种种应用都被赋予了“文脉”本质精神的内涵,呈现出丰富的艺术化了的生动形态。在大到“皇城规划”小到“笔洗玉器”等各类日常设计创造中,鲜明地反映出中国文化特有的人文审美内涵。其中以两宋山水美学意境为代表的“造景”而“造境”美学体系,堪称东方审美文化中“诗化哲思”的典型代表,极大地反映出“人居环境精神”的“体之妙用”之本质。
就这种反映了典型的“母体”“子用”密切内在之关联而产生的各类“设计作品”,我们特称其为“人文工艺”。与历代“人文书画”等艺术作品一样,“人文工艺”在历代的应用表达与传播中同样不光是强调在视觉上的冲击与震撼,而更关涉于内心的表白、更在乎于内在精神内涵的传递、文脉的传承与个人的修为,“人文工艺”的提出也针对当代中国设计过多地受西方设计影响、过多地模仿西方设计外相、过多附属于西方文化价值观等等观念而形成反差。事实上,近现代诸类设计包括近代设计概念是迫于西方军事侵入而一并强入的,其理念、创新、模式同样被迫于西方文化价值观的负面事实,使得传统文脉的发展至今几近断裂,文脉与其应用的“人文工艺”之间的“母体子用”关系也随之断裂。是故,当代中国设计之大趋势应如何发展,“文脉”如何传承,都是当前相关学者应当关注的首要问题。
在“简牍盈积,浩如烟海”的传统文化记录之中,我们积极寻其根脉、寻找起源作为切入本质的学习途径。事实上,对传统文化的综合性传承决定了我们不能以单一的或儒家或释家或道家的思想进行分析与品评某一艺术现象,若单一抽离出儒、释、道各家的只言片语容易以偏概全,犹如只见枝叶不见大树之根。从三家学说根源上进行追溯和探索,就会发现“心性学说”正是三家共通之交集、之根源,也称“心性论”。“心性论”是由内心而发如何与外界、外物相处的一整套学说,是自上古一路发展,经“儒释道”融合并关涉到宇宙人生终极思辨的思想体系。
由上古到“三代”逐渐形成的以人为中心并自觉于宇宙万物谐和气化的思维惯性,经本质相传成为心性学说最初模式。后经老庄、孔孟不断地修正丰富逐渐形成的精微心性思辨体系,直接影响了后世的宇宙人生价值观以及文学艺术。孟儒直接将“天道”与人之“心性”对接,倡一贯之说作为对孔儒的发展,认为人性即人心、人心即人性。在“恻隐、羞恶、辞让、是非”的“四端”说上建立起“心性不二”的“性善论”,以“行有不得,反求诸己”这一内省反观方式为其具体的修行方法,终究使“心性合一”,达到“君子、贤人、圣人”而获得通达于宇宙天地之大心,融宇宙天地与自身本性为一体。老庄的“涤除玄鉴”“坐斋”等等具体的心性修为方式,都是在同一框架下的殊途而同归。这些思维不但使儒、道建立起了自身心性理论的最初框架,而且也使魏晋佛学家能“介用”儒、道二家为主的心性论内涵使“佛教中国化”转向隋唐“中国化佛教”成为可能。胡僧主动学习中土固有文化思想体系与东土僧人借用中原文化的消化理解,促使了传自印度的佛家心性思想与中国本土的儒、道二家心性思想相争相融。无论三家的出发与归宿点是否相异,但“东渐”的佛学最终还是在东土僧人的解读下自觉而自然地融合了本土儒、道心性思想,使得心性内涵不断地丰富而相互圆融。从东晋慧远的“灵魂说”一直到隋唐佛家各宗的发展都直接丰富了原有中土的心性内涵,所以融合后的心性内涵更是三家立命基础学说。
《文脉与设计体用》是《传统文脉与设计思维》一书的思维延续,即对中华传统文化脉络在做一次大框架梳理的基础上,着重于阐述与介绍与其相对应的应用方面的探索,即以文脉为“母”、为“体”的基础上,探讨艺术实践为“子”、为“用”的各个方面的研习,并以“心性学说”作为暗脉,将古代部分的绘画或画论的应用与当代设计中的应用串联起来。有以“心性论”角度对中国古代部分中的某一书画现象如魏晋山水描绘的阐述与论辩,也有关涉到对某一画论如荆浩之《笔法记》的重新阐述,某一绘画概念如“林泉之心”再解,某一朝代如魏晋时期的魏晋思潮、美学哲思之特征倾向的解析,又有以“人文心念关照”角度重新梳理出民国书籍装帧的整体特征,台湾当代图书设计中的文脉传承,或人文情怀下的小型公共设施改造,或文人士大夫精神家园下的古典园林设计要素研究再设计,或“寂而常照,照而常寂”下的黄山旅游景区“禅悦式”的一片空明自足的内心世界的再营造,或人文情怀下的综合院校中的实验室区域人文思考等,亦有对当代某一具体设计的理论或实践的尝试实验等等,其落脚点在于积极寻找“文脉与当代设计”之间、“传统经典文化、诗化哲思与中国当代原初设计”之间的关联带与深层内涵关系。
书中所涉及的国内外相关的设计理论及其对其设计实践案例的解读,特别就“文脉”传承与发展的各种经验、实验作品的再分析等等,对于发展当代“中国语境”的原初设计、繁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对传统文化的扬弃与复兴、文化经典与当今设计的繁荣与创作及其对全国院校中的艺术教育,均有一定的积极意义,也为后世学者提供出这个时代在“文脉与设计体用”的探索轨迹、探索思维、探索方向记录下有意义的资料。中国当代设计体系该向何处发展?该由怎样的途径去发展?怎样的政策才能保障这一良性发展?这些都是当今每位学者不可回避的问题。同时也希望本书为加快实现“中国语境”之设计、摆脱当今国内过多的“中国制造”,而能添一块砖、加一片瓦。但限于本人的学识水平,所录所注不免有曲解或不当之处,幸望读者多多指正,以匡不逮。
李钢书于澄怀斋
乙未岁末 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