侣行2(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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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飞越彩虹之国(2)

可能是此前的气氛烘托得太到位了,离休布罗还有老远,我们就下意识地把车窗都关上,检查车门有没有锁紧。传说太盛,这地儿透着无形的杀气,让人心理压力陡增。谢宇航传授给我们一些防范危险的经验:在路上开车要时刻看着两个后视镜,有人跟踪的话就说明我们被盯上了;永远不要离前面的车太近,留出空间,这样万一遇到突发事故,能斜刺里开车冲出去;尽量不要停车,绿灯就快速通过,远远看见红灯就减速低速前进,到路口可能就变绿灯了。在这里,每一次停车都极具风险。

我向车窗外看去,两旁街道干净,楼宇整洁,不像摩加迪沙那么破败不堪,却让人有着莫名的肃杀感。“在这儿抢劫杀人根本没什么理由,仅仅因为5块钱、半块面包,就可能杀人。”

谢宇航说,如果遇到路边的那些乞丐和小贩走过来敲窗户乞讨或者兜售,坚决不能打开车窗,因为极有可能伸进来的是一杆枪管。

我们的奔驰车开进休布罗实在太招摇,引得很多路人朝我们看了过来。有些人目露凶光,那眼神里透出一种让人浑身冰冷的寒意。此前我一直以为,微笑是世界的通行证,但是到了休布罗街区我发现,在这里,你给人一个笑脸,人回敬你的却是一丝胆战。那种冰冷而凶煞的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放眼整个休布罗街区,有三个地带被称为Kill Zone——杀戮地带。而这些暴力区域的中心,是“上海楼”。

20世纪90年代以前,这栋楼是一座华商贸易楼,住了很多来南非做生意的上海人和其他地方华人,因此得名。随着南非种族隔离制度的废除,周边国家的一些难民和贫民纷纷涌入这个彩虹国度,其中很多人就涌入了休布罗街区,进驻“上海楼”。从此这栋楼就没安生过,成为暴力犯罪多发地段,很多商户和住户频繁遭遇抢劫。渐渐地这里成了难民之家,华人和白人已经全部搬走,离开了休布罗街区。这里已经全面被黑人和难民占领。

前几天我们在唐人街的一家中餐厅吃饭,老板竟然就是当年“上海楼”的住户。他回忆起“上海楼”依然心有余悸,“那里让人毛骨悚然,我再也不敢上去了,连靠近都不敢。”当我提出想去看看“上海楼”的时候,同行的左领事说:“你还要命吗?你还要命吗?你想死吗?在约翰内斯堡,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上海楼’就是禁区之一。”

愈是这样,我就愈是想前往一探究竟。接下来就出现了本节开头的一幕:谢宇航身上挂满了子弹,全副武装伴我左右。我们是以游客身份进入南非的,所以我没有持枪资格,兜里揣着的小刀,就是我的武器。聊胜于无吧。

住在唐人街的一个剃着三毫米长“板寸”发型的同胞,我们叫他“光头”,打算跟我们一块儿去,他还帮我们找了两个配枪的安保。一行人到了“上海楼”下,向导、翻译、司机都留在楼下,直言不敢进。剩下我、梁红、谢宇航、两个安保,组成一个五人探险队,去闯龙潭。

临上楼前,我改变了主意,想把梁红留在车上。虽然我们一起经历过很多生死时刻,但是这一次我不敢带她了。以前去挑战那些极限地带,我们至少能根据事先查到的资料,把保护措施做到最好;可是眼前这栋“上海楼”,里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我不能带着我的“新娘”,冒一场毫无准备的险。当然,我不愿把气氛搞得那么紧张:“梁红,你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待着,你一女的,要是被扒光了多不好看啊。”

但是梁红不干,也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胳膊,跟着下了车。

这栋楼有二十多层,但是电梯已不见,只剩空空的电梯井,里面散发出阵阵奇怪的臭味。我们只能爬楼梯。铁楼梯非常狭窄,容不下两人并行,像我这么大个儿一个人走就能把路挡死。

“这楼里住着几千人,如果跟谁起点儿冲突,其他人一窝蜂上来,我90发子弹不够打的。”谢宇航说,“尽量不要跟人起冲突,也别让人误会。”

此刻我脑海里全是江湖片的镜头。楼道里潮湿、阴暗,弥漫着难闻的臭味儿,苍蝇乱飞。

楼梯实在太窄,不允许我们走得“低调”,一直噼啪作响。有些住户打开窗户、拉开门缝,冷冷地看着我们。谢宇航的手始终摁在腰间的枪上,枪已上膛,保险打开着;我也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刀。好在那些人只是盯着我们看,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意思。

气喘吁吁地爬到八楼,一路心情紧张,但是并没有意外发生,这让我有了想更近距离窥探这栋楼的想法。我们敲开了一家住户的门。

简陋却温馨的客厅,全无楼道里那些腐烂、发霉的味道。男主人三十来岁,衣着破烂但是干净,是一个很客气的黑人兄弟,不但没有给我们冷眼,反而热情地领着我们参观。屋子是个大开间,没什么家具,客厅里一个沙发一台电视,卧室里也只有床,让人意外的是厕所里居然还有浴缸。

还有一个阳台,站在那里俯瞰,能看到休布罗街区的大部分区域,和所有的生活社区一样,显得静谧而安详。如果只看这一切,感受不到任何的紧张和危险。

等我们回到客厅,梁红已经跟房主的儿子玩开了,一个三四岁的黑人小朋友,呆萌地牵着梁红的手,好奇地看着我们这些陌生人。

房主说他不是南非人,来自尼日利亚,是一个难民。这样的一个开间,每月房租1800兰特,大约合900元人民币,并不便宜。房主说,他逃难来到这里,只想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新的生活,养大孩子。这里的很多难民也和他一样,并不是坏人,他们只想能够生活下去。

那一刻,身处“上海楼”里,我们开始感觉到这儿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可怕。但对讲机里的声音马上把我们拉回了现实,在楼下担任警戒的“光头”说,我们停在下面的车已经让人给盯上了,我们必须赶紧下楼。而且马上快到下班的高峰期了,我们出去肯定会堵车,那很危险。此外,这个时间段也是犯罪分子吃饱睡足,出门“觅食”的时间。十万火急,我们必须马上就撤。

出了尼日利亚人的家门,回到破败的楼道里,刚才还很放松的神经,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楼道里突然多出来一些人,一个个都恶狠狠地盯着我们,蠢蠢欲动的样子。可能谢宇航挂满全身的子弹和腰里的枪,对他们还有点儿威慑力,并没有人站出来。

我们几个互相对视了一眼,一点头,赶紧走。背后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追着我们。落荒而逃似的快速跑下楼,钻进车里,心里才有了些安全感。临上车前,我笑着跟一个路人打招呼,他还我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车开出去没多远,在十字路口我看见了一家肯德基,很好奇那儿会不会经常被抢,临时决定实地探访一下。这回只有保安队长一个人跟我下车,他袖子里藏着根警棍,兜里装着胡椒喷雾,腰上还别着一把9毫米手枪。我俩直奔KFC。

一进去我就愣了,这里跟我在国内和世界其他地方见到的肯德基完全不一样,点餐台前,像银行一样装了防弹玻璃和不锈钢栅栏;交钱取货,全要通过柜台上一个小抽屉。全家桶没法卖,因为压根儿就塞不进抽屉。

这种安保措施严密的快餐店,瞬间又让我紧张起来,扭头观察周围有没有盯着我们的人,结果发现玻璃窗外面,一堆人在盯着我们看。气氛实在太压抑,买了三杯可乐,我们匆匆撤离。

车子驶出休布罗街区,所有人像突然被摁下了播放开关似的,此前一个个紧张兮兮、沉默不语,这会儿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开始互相攀谈起来。

我搂着梁红,一边谢天谢地,今天没出什么事儿,我们能够全身而退;一边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失落,我们来探访混乱的休布罗,没赶上想象中的暴力抢劫镜头,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

白人贫民窟

贫民窟,是我们走到哪儿都绕不开的一个地方;在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总会有一些人、一些事带给人心灵上的触动和刺痛。虽然我们无法带去很多援助,但是我渴望把他们的世界“带出来”,让更多的阳光照进去。

二十年前,南非还是白人的世界,他们生活富足而自由,在这个贫穷大陆上建立起来第一个发达国家。黑人和印度人等“有色人种”,在社会的各个层面,都低白人一等。这一现象持续了几百年,直到曼德拉废除种族隔离制度之后,才得以改变。“彩虹之国”的意思,即排除种族隔离思想,黑人、白人、印度人、黄种人、阿拉伯人等,汇聚成彩虹,共同生活在南非这片土地上。

虽然近年来南非的经济飞速发展,但是依然随处可见贫民窟,很多黑人依然生活潦倒贫困。无论哪个国家,都会有很多生活贫困的人,美国也不例外;南非这个接纳了很多周边国家难民的地方,更是如此。

种族隔离制度的废除,实现了人人平等,给予了黑人担任社会中更重要角色的机会。当然,优胜劣汰,只有那些受过高等教育或者有能力的人,才能站在生物链的顶端,与之相对的,很多没受过教育或没有一技之长的人依然生活在贫民窟也就不奇怪了。

谢宇航说:“南非不仅有黑人贫民窟,也有白人贫民窟。”

这有点儿颠覆我此前对南非的认知。要知道,白人曾经统治和主导这个国家的命脉几百年,虽然种族隔离制度废除了,但白人依然应该是这个国家的社会主体,怎么也不至于潦倒到要住贫民窟啊?我们决定前去探访一番。

问了许多路人,纷纷摇头,都说没有这个地方。几经打探,终于有路人告诉我们,“去加冕公园看看。”他以前就住在那儿。

加冕公园,一座风景秀丽的公园,微风习习,绿树花草点缀,绿色的草地和粼粼湖水相映成趣,有些情侣、一家几口在公园里占据一方小天地,休息、游玩——这怎么可能是贫民窟?再往前走,离这些美景几步之遥的地方呈现出一片破败:破落的房子、参差的断壁、猴儿样的孩子的脸,无异于我们此前走过的许多贫民窟,唯一不同的是,这儿没有发霉和腐烂的臭味儿。

这个村落叫克鲁格斯多,南非唯一的一个白人贫民窟。破旧、生锈的房车,是这里最常见的“建筑”,它们从四面八方开到这里,轮胎扎进泥土,就此生根,成为这个贫民窟的一员。这些房车说明它们的主人曾经“阔”过,后来潦倒了,沦落至此。还有更多没有车的穷人,也聚集到了这里,搭铁皮房子、支帐篷。美丽的加冕公园一角,成了这些贫穷白人的栖身之所。

在村落里穿行,这里虽然破败,却很有序,并不混乱,没有遍地的垃圾,破败的房屋、帐篷、房车也都尽量整齐地挤在一块儿。资源有限,贫民们的生活却并不粗糙,还相当有情调。一些从外面捡来的陶器、娃娃,也被端正地摆在门口;破旧的布料,被拼接缝补成非常好看的窗帘;有人在帐篷前,种上了野花;有些屋子、帐篷上,还画上了好看的涂鸦。一些废品在这里再利用率很高,人们将其做成小玩意儿、装饰品,挂在自己的“房子”上。一栋木头房子格外显眼,屋主确实下了功夫,虽然建造房子的材料都是废旧的木地板,但是经过屋主的精细雕琢,竟显得风味十足;如果挪到国内的一些景点去用来出租,这房子一晚上能卖不少钱。总体上这里虽然破旧,却和我们以前见过的贫民窟不同,别有味道。

在每扇敞开的门里,总坐着一个或几个愁眉不展的白人,目光呆滞地待着,一个个憔悴而瘦削。屋子外面的空地上,女孩儿们光着脚在地上做着游戏,更小一点儿的孩子,脸上脏兮兮地四处爬着。看到我们的镜头,孩子们好奇地围了过来,扬起了无邪的笑脸,不干净但是纯净。空旷的树荫下,有人在安静地看着旧报纸,还有父母在石块边看着孩子做作业……我们抬脚走进一辆房车,里面可供活动的空间非常小,到处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旧的电器、家具,捡来的日用品、瓶瓶罐罐,陈旧而繁多,却不是胡乱堆放。一个头发花白的大爷告诉我们,这间房车由6个人一起居住,所有人分时间段进来睡觉、休息;没轮到自己的时候,得出去待着。

日头正中,到了晌午时分,屋子、车子、棚子里的人,都钻了出来,在空地上搭灶生火做饭——堆上几块石头,支起一个架子,挂上一个铝盆,点起火。锅里的食物都差不多,要么土豆要么面粉。在一个两头漏风的帐篷前,我看见一个老太太正在地上捡起土豆块往锅里扔,旁边一个老爷子,把一只脚泡在一个桶里。原来老爷子不小心碰翻了锅,脚烫了,土豆撒了,但是必须捡起来,他们的食物非常有限。

我试着跟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中年人聊天,他说虽然他们住在贫民窟,但是他们每个人都会穿得整洁干净,帐篷虽小,但是不乱——这是这些白人们的骄傲。“我们穷,但我们没有丢掉尊严。我们还没有放弃生活。”甚至这里有些人依然养着宠物,小猫小狗、鹦鹉等。“很多人都想买我的鹦鹉,但我是绝对不会卖掉它的,多少钱都不卖。”一位中年妇女说。哪怕生活很拮据,但是绝对不会因为困苦而放弃生活的乐趣。

我们看到一位相貌奇怪的大叔,肚子上长了一个非常大的瘤子。此刻他在草地上,虔诚地做着祷告:“感谢上帝赐予了我这一切,我有一位一直陪伴着我的妻子,有一个非常幸福的家庭,还有一只狗。”

我们静悄悄地走开了,不忍去打搅他。在这个贫民窟里,无时无刻不让我感受到一种心灵的震撼,幸福从来都不是靠物质来衡量的。